他仔细打量着前边的傅彩生,他师兄依旧是那个师兄,那张精致到毫无瑕疵的脸,此刻依旧没有分毫变化,只是轻轻皱着眉,微微有一些疑惑。
“小师弟?你今儿下学这么早吗,怎么自己跑到文庙后山来了?”
含章一愣,下意识开口解释,“哦,今日夫子带我们来拜文圣人,倒是,师兄你,一路过来,没看见些,旁的东西么。”
那个不人不鬼的赵景岩就在前边路上,他师兄又从那边来,不知道看没看到。
傅彩生一摆手,“旁的?这竹林幽静偏僻,少有闲人。怎么,你与同窗走散了么,师兄带你出去罢。”
可含章依旧没有放松,傅彩生往前一走,他就下意识往后退。
两人正莫名的僵持,一阵风过后,竹林小路的另一边便传来些嬉嬉闹闹的人声,竹林的空气也仿佛顺畅的流动起来,并不那么死寂了。
含章转头一看,是一群衣着不凡的文人举子,瞧着举手投足间很气派,他们正说说笑笑的结伴过来,看到傅彩生还连忙招手。
“傅兄,怎么独自离席来赏竹,这般美景,且带上我们一同可好啊。”
看来是与傅彩生一同前来拜文庙的人,含章细细的瞅了好几眼,见那几人脸上正常,没什么奇怪之处,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心,于是松了松手里的竹棍。
那一群人与傅彩生好一番寒暄,而后等众人看向竹林另一边,这才发现站在小路里头,手里还拿着一截竹棍的含章。
“诶呀,怪不得傅兄不叫我们,原来是在这里与这位竹仙公子相聚啊。”
含章虽然衣襟有些凌乱,但是他独自一人俏生生的站在碧绿的竹林中,着了一身青丝袍,在横斜的竹影之下,俊秀的飘飘摇摇的,确实不像是人,倒漂亮的像是个精怪了。“哈哈哈,这是我的小师弟,含章,快过来,来拜见各位公子。”傅彩生一顿,但也迅速反应过来,开始神色自如的说笑起来。
于是,含章就这样被叫到众人身边,跟着傅彩生与这些个达官显贵一一见礼,又在傅彩生的示意下收了些公子随身送的小玩意儿。
等到寒暄完了,众人又一同要回去饮茶,含章这才将手里的竹棍悄悄扔了,然后跟在傅彩生身后,往竹林外边走去。
含章落在人后,他不禁回头凝望竹林深处,却再也没有那个融了脸的赵景岩了,只有“簌簌”作响、随风摇晃的片片劲竹。
傅彩生回头瞅了一眼依旧再往后看的含章,他没说话,只是眯着眼睛往远处文庙的方向看了看,而后搓了搓自己尚且还有些黏腻的手指尖。
残次品并不好吃,他除了必要,也不爱这样“吃人”,当然,那赵景岩的皮囊之下,也应该算不得人了。
而出竹林的路上,在这一帮文人雅客的谈话中,含章心中稍稍吃惊,原来这些人在京中都是说得上话的人物,达官显贵不必说,甚至还有位赵姓公子,正是当朝宰甫的三公子,还有个更贵气的公子,众人都很小心侍奉,也并没有点明他的身份。
不过那位公子倒是很中意含章,他并不怎么接别人的话,但是却开口与含章说了好一会儿,还和颜悦色的解下腰间一枚玉佩送给含章。
那玉佩一到手,含章就知道,这东西太贵重了,并不是说材质有多么了不得,更珍贵的宝物含章都在白玉京中见过,那些都被李孟津丝毫不在乎的填湖了。
而是这玉佩上,精致内敛的雕着三条龙,显然是皇家之物。
含章诧异于他师兄在上京的人脉,此刻拿着玉佩,又不敢收,抬头眨着眼睛直瞧他师兄。
傅彩生则笑着一摆手,甚至替含章谢礼。
含章看着护在自己身前,礼数周全的师兄,莫名的想起小时候了。
那时候师兄因为长相而总受欺负,性格就内向些,也不爱同旁人玩,没事只来与自己读读书,写写字帖的,有时候还无缘无故的弄了一身伤,问他怎么伤的也不说,就急的自己直咳嗽。
如今竟丝毫也看不出往日少言寡语的样子了,说话间很是长袖善舞。
但是,含章侧头又看了傅彩生几眼,那张俊秀精致的脸像是精美的瓷器,表情都恰到好处,彬彬有礼,可是他只觉得,师兄的脸在笑,眼底却是淡淡的,从不像小时候与自己读书写字时的那样,法子内心的笑盈盈了。
出了竹林,含章推却了这些公子的邀请,傅彩生便叫了马车,把含章先送回傅府去。
只是含章这一路,都在想“赵景岩”的事情,心里害怕之余,又觉得有古怪。
索性,他掀起车帘,往外一探头,对着车夫说,“劳驾,老伯,你知道赵景岩赵公子的家怎么去吗?”
车把式连忙应答,“呦,公子,咱们上京城里姓赵的可不少,这位公子我倒不曾知道。”
于是含章只得作罢,心想算了,还是等明日上学塾时再打听吧,万一赵府是个妖怪窝呢?他今日这样找去,单枪匹马的,岂不是送菜?
要是,要是他在就好了……
叹了一口气,含章缩回晃晃悠悠的马车里,安安静静的开始想李孟津。
他心中此刻万般滋味,一时甜滋滋,一时就酸涩涩,最后含章伸手撷过一缕自己的头发,而后仔细的找着里头暗藏的金丝。
含章先是呆呆愣愣了一阵,便不自觉想起那晚摇曳的烛火下,自己手心中李孟津蓬勃的心跳与灼热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