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含章忽然心中一紧,有些慌,他忽的掀起被窝,往床下去,想去证实些什么。
这动静惊醒了趴在房梁上泡在茶壶里睡觉的小人参。
小人参怕含章又是着了什么妖怪的道,于是赶紧迷迷糊糊的从茶壶嘴里挤出个脑袋,又伸手垂出绿枝条去护着跳下床的含章。
“公子?你怎么啦!”
含章被小人参的枝条一拦,又仰头看房梁上那只青花大茶壶里探出的小脑袋,他缓过神,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没事没事,就是起来换个姿势重新睡。”
小人参歪着脑袋看了含章一会儿,而后才缓缓收回了手臂上的枝条,他有些不解,只把这归结为“人的规矩”。
于是自以为“最懂规矩”的人参精,也学着含章,点着小胖脚,跳出青花大茶壶,扭了扭换了个姿势,又钻回去重新睡……
不一会儿,房梁上茶壶“叮叮当当”的声音停了下来,想必那小妖怪又睡着了。
含章躺在床上,忽然嗤笑了自己一声,然后在被窝里舒展开身体,躺平了。
臆想什么臆想,妖怪都是真的,你瞧,眼下自己屋里的房梁上还挂着一个呢!
于是,小公子又控制不住的想起那位龙君来,而后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可是那日在曹县,自己被妖怪追杀,还是突然现身的龙君救了,无论如何也要说一声谢。
但今日真的与他隔桥相见,仅仅是一个眼神的交汇,自己就已经溃不成军,落荒而逃了。
小公子咬着嘴唇,忽然在这个孤独的深夜里,既伤心,又羞愤,还有说不出来的深深遗憾。
他,应该和那人打个招呼的,哪管只是招招手呢。
那是一条亘古绝今的“龙”!自己只是一介凡人,没能从他那里得到情爱,可也受了不少帮助,没道理人家不爱自己,自己就避之不见吧。
李孟津他是个很好的妖怪,强大,沉稳,从不吃人,还那样英俊,也温柔,虽然有时候也很无理的叫人慌张,但人家是妖怪,也未必要遵从“人”的礼教不是。
这样看起来,他是很好的,对,他很好,只是,他不爱自己而已。
妖怪没有人的感情。
想到这,含章呼出一口气,心里更难受了。
在床上辗转了好久,含章才心思纷乱的浅浅入睡。
夜晚幽暗而寂静,不一会儿,夜空浮云一聚,屋外便绵绵的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轻轻打在小窗上。
窗下角桌上那豆大的烛火猛的跳动了几下,而后瞬间熄灭。
梁上睡觉的小妖怪,也被惊醒,此刻正双手紧紧按着茶壶盖,吓的一声不敢吭,泡在水里装死。
一阵凉风吹过,屋子里渐渐水汽氤氲起来,有一种馥郁的香气,最后,桌上原本熄灭的蜡烛,也再次燃起,摇曳着平稳下来。
烛影幽幽,透过弥散的轻雾,映在一个男人身上,就像是隔了一层昏黄的轻纱,那张英俊的浓烈又锋利的脸,似乎也在烛光中显得柔和了些。
凉风一过,含章心中一动,便醒了过来。
那是一种感觉,他下意识的知道,是那人来了……
含章窝在被子里,喘匀了气,才敢睁开眼睛,侧脸一瞧,果然,李孟津他就站在窗下的烛火边。
门口地上,是那男人浅浅的靴迹,不知什么时候,原本无因无果的津水之灵,在来去之间,也有了痕迹。
烛光映着他脚下的影子,那么长,仿佛在青灯之下,难逃劫运。
李孟津看着含章醒了,脚步一顿,而后依旧往含章的床边走。
含章一见李孟津,不知不觉眼睛就红了,他那时从万妖宴闯出来的太过狼狈,衣襟都是散乱的,露着大半个胸膛,而这是在那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不见人还好,这一见面,所有心里建设都没用了,什么再见面要平平常常的打招呼,什么要道一声谢之类的,之前想好的事儿,眼下在小公子的脑袋里,已经“噗”的化作一股烟儿,散的七零八落。
他只是缩进床榻里头,抿着嘴唇,赌气一般的说了一句。
“你,你还来做什么。”
李孟津走到小公子的床边,气息有些焦灼的叹了一口气,他伸出手,指尖拿着一缕赤金的发丝,发丝在昏暗的烛火下,光华夺目,宝气氤氲。
含章见过,这条龙翱翔于九天,翻覆于云海之际,龙首上须发灿然,耀眼夺目。
而其中又交杂的些乌黑的凡人发丝,含章一愣,想起了今夜自己在河边放的花灯,他拿着花灯提笔半晌,最后,依旧是什么也没写,只放了自己一小缕头发进去。
含章原本想着,一切的开始,便是自己以一缕青丝引龙而来,如今,也该以一缕青丝作为结束,叫它顺水而去,也算有始有终。
只是不知道,这怎么到了李孟津的手中了。
男人倾身,将手中盘绕的发丝郑重的放在含章枕边,而后想要开口说话。
只是含章可没给龙君大人容空,他猛的坐起身来,抓起枕边的头发就扔了回去。
“我不要!”
结发共髻,白首不离,妖怪兴许并不懂人的这一套,只当送个寻常的礼物吧,若是收了,含章只觉得自己就显得更可怜了。
只是这一小束相交的发青却没扔出来,反而一瞬间化作几道金线,摇曳着径自隐进含章一头茂密的鬓发里,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