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很快意,他见什么都新鲜,或是地上忽然飞起来的绿尾巴鸟,或是草丛中一排忙忙碌碌搬家的蚂蚁,或是树根地下几朵五颜六色的鲜艳蘑菇……
小福正拴完马,转头就见他家公子早就不在原地了,而是蹲在一个枯树根底下,正撅着屁股好像在研究什么东西一样。
小福赶紧过去一瞅,就叹气,他家公子拿着个小棍,戳蚂蚁玩呢。
“少爷!袍摆子落地上了,小心粘了脏土。”
含章却笑眯眯的回头,“不要紧,小福你快来看,这个蚂蚁要吃蘑菇,可蘑菇好像有毒的样子啊,它不会吃死吧。”
说着,含章又举着小棍去挡大蚂蚁的道,以免它误食毒蘑菇。
小福不再管含章了,而是回身从包袱里拿出水和酱肉,要递给含章吃。
“少爷你还能认出毒蘑菇呐?真厉害。”
含章终于把那只大蚂蚁干服了,看着蚂蚁绕道他才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去接过酱肉,掰下一小块扔给蚂蚁。
“你当我一屋子书是白看的呢,什么地理杂谈,奇闻异事,我足不出户也知道些许。”
含章有些得意,不过还是感叹,“这里景色真好,咱们慢慢的走,赶在下一处驿站歇脚。”
小福点头,这才不到正午,离官道上的驿站也不远了,他打听过,前去上京赶考的学子,好些都夜宿在驿站歇脚,很方便。
夜晚,驿站有些破,房间不仅小,门也“吱呀吱呀”的要掉一般,小福特地挑了一间二楼的上房,但床铺还是有一股子霉味,只是出门在外,含章也不介意。
他首次远游的新鲜劲儿还没过,这时候,他看什么都是既包容又满怀期待的。
含章睡不着觉,坐在驿站客房的破窗边,托着腮,呆呆的看着月亮。
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唠唠叨叨,杂七杂八的,可是和谁说呢?
驿站的夜静静的,甚至晚上连敲梆子的声都没有,只能听见小福时有时无的呼噜声。含章回头,见小福紧紧抱着钱袋子,已经美滋滋的窝在床边睡着了。
含章一笑,又转身继续看月亮。
白日的喧嚣和兴奋过后,就显得夜里格外的孤独寂寞,叫人难耐。
他往常是怎么过的来着?
回头一追溯,才发现,他的夜晚,一直是这样寂寥的。
甚至还带着病入膏肓的咳血与残喘。
一切的改变,是他在二月二龙抬头的那个雨夜,和“那一位”稀里糊涂的结缘,自此,夜晚才开始变得不可预料的色彩斑斓起来。
或惊吓,或欣喜,或者是藏在心底的羞□□意。
日子瞬间“活”了过来,人也“活”了过来。
想着那些日子,他下意识笑了起来,可快乐的记忆,总离不开“那一位”,含章想着李孟津,心里既酸涩又难受。
独自一人的静夜,难受的还是想哭。
但又自觉不该这样没出息,天地之大,难道没有他,自己就不活了么?不能够吧。
含章晃了晃脑袋,从窗边小凳上起身回到床上,大被过头,企图能迅速入眠。
月光皎洁,驿站中谁也没注意到,后院的马厩里,竟然有小声聊天的动静。
含章白天骑的那匹白马,它正扯着脖子往二楼的窗户处瞄,而后竟开口说了人话,要是叫人看到这景象,非得吓出好歹不可。
“欸,你说公子怎么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那算不算咱俩看护不利啊!”
另一匹小福骑的红枣马则低头吃草。
“咱们只管送人,送到了直接回来和驺吾卫复命罢了,人的喜怒哀乐,怎是我等小小马妖可以揣测的。”
“话是这么说……”
含章的那匹白马还是不放心,梗的脖子瞧了好一会儿,直到二楼灭灯了,它才打了个喷嚏,甩了甩僵硬的脖子,叹着气低头吃草去了。
也许是因为思绪纷乱,也许是出门在外不适应,二楼床铺里的小公子躺了许久,才缓缓浅眠。
他睡得不安稳,而后身体一热,他耳边就又听到了那哀哀戚戚的嚎叫声。
由远及近,在晦暗的梦境中,那只看不清面目的巨兽又来了。
它依旧抵着含章,嚎的撕心裂肺的。
含章被巨兽抵着,身上却觉得暖和了很多,也安稳了很多,下意识的就想把今日没人说的话,说给它听。
于是他回手拍了拍巨兽,安慰道,“你不要再鸣叫了,嗓子不疼么?我陪你说说话吧。”
只是含章轻轻摸着这巨兽,却觉得好像它多了很多伤痕,坚硬的皮肤上斑斑痕痕的,不知道是新伤,还是旧痕,莫名有些心疼。
巨兽果然就安静了,它睁着一只巨大的竖瞳,呼吸抵着含章,静静听他说话。
“我小时候总是病弱,这是我头一回自己出远门,湖光山色,也真如书上所言,且比书上说的还美……”
含章靠着巨兽温热又嶙峋的身躯,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大到山峦地势走向奇绝,小到休息时看到的树下一朵鲜艳黄花。
他倾诉着,巨兽就听着。
含章把不知道该与谁分享的快乐,一股脑都与这个梦中的怪家伙说了,心里有说不出的轻快,又莫名有些隐秘的幸福。
倚着身后这巨大的身躯,含章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种熟悉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