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却摇摇头,送出手之后不做更改。
这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妖怪简直妖气冲天,含章虽然有些胆怯,但回头看了一眼屏风后的身影,便心里有底,同时也升起了责任感。这些大妖如此厉害,他若有幸能教得他们入世行善,那也是功德一件。
于是,小公子这才摒弃了杂念,拿出书本,好生生的开始讲课。
含章精心设计了好些课业,识字是一方面,更多的是人间的礼仪习俗、谋生手段、银钱货币等等,且还以种族分类,留了些课后的作业。
水族,便问他若是在岸边碰见“人”洗澡该如何,山林之妖,便问若是偶遇受伤的“樵夫”该如何,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甚至他还浅浅讲了些初入人世的谋生手段,当然,琼林镇中那对在包子铺絮鸟窝,卖老鼠肉的海雕夫妻,顺利的成了反面典型。
白玉京中灵气充裕,含章又身负龙珠子,他讲了许久,也不觉得累,妖怪们听得也认真。
含章看了一眼笨手笨脚用手蹼拿着毛笔,认认真真写大字的水獭,心中也叹,或许人们寒窗苦读是为了博取功名,出人头地,但这对于妖怪来说,却是性命相关的事情,只要能够有资格被封正成人,他们是什么苦都愿意受的。
看着静悄悄写字的一众妖怪,含章又下意识的往屏风后看去。
这个津水的龙君,众妖的“大人”,自己在二月初二雷雨众引来的鱼龙,他又是如何的呢?
他乍听自己名字,甚至能说出典故来源,想必也是学识不错,那,是哪里习来的呢。
他那么长久的生命中,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又在意什么。有什么难言的苦楚么?有什么生死的挣扎么?
抑或,他有什么难忘的人么?
含章看着那人模糊的身影,手中空拿着书本,却一时间有些痴了。
倏忽,门前的那道铜铃无风自动,“铛铃铃”的响了起来。
妖怪们像是提前做好了约定,一听铜铃声响,便都收拾收拾,起身行礼,拜别含章,而后一个一个的出门去,有的驾云,有的化成一股烟,不见了踪影。
只有那只拜见过含章的水獭,他等大妖怪们都走了,这才趴在水池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含章。手里扭捏的托出那几条鱼。
“那个,公子,这是小妖昨夜从水底捉的鱼,本想着,嗯,只是,只是。”
本想着要献给公子,只是他看着别的大妖怪送的礼物都好厉害又名贵,他一个身无长物的小妖,连这几条鱼都是摸黑抓了半宿的,所以羞愧的给不出手。
含章看着圆嘟嘟趴在池边,短手短脚抱着鱼的水獭,一时间心中温柔。
他喜欢这些纯直的小妖怪。
“诶呀,我好些天就想吃鱼了,可惜自己本事不济,抓不到,你这几条看起来很好吃,能送给我吗,作为谢礼,我明日给你带我家小厨房的点心。”
小水獭肉眼可见的支棱了起来,眼睛都亮了,他高兴的转了个圈,紧忙把鱼顶在圆脑袋上,献给公子。
而后在含章道谢之后,小家伙便迷迷糊糊的出了门,脚底发飘的离开了。
含章拎着鱼,笑着目送水獭回家。
李孟津静静的斜倚在屏风之后,一双眼眸透过织纱,看着含章耐心的给奇形怪状的妖怪讲课,看着含章皱眉思索妖怪们提出的奇怪问题,也看着含章温柔的安慰小水獭,而后软软的笑着送别小妖怪。
他一直默默没出声,手中的茶盏端久了,忘了喝,眼下早已凉透。
回过神,李孟津转脸看着窗外的黑夜,什么也没想,他一仰头,喝尽了一盏冷茶。
“送你回去么。”
听到屏风后的男人突然说话,含章一愣,将手中的鱼放在桌子上,有点沉,拎得他手疼。
同时他也看向窗外,白玉京中尚且是黑夜,那自己家也必然是暗夜沉沉。
因为怕白日自己不在,反倒叫父兄担心,索性他决定每日晚上来给妖怪们上课,这也正适合妖们夜间出行的习惯。
“呃,也不着急,反正,天也没亮呢么。”
“你……”
含章下意识开口想问男人好多问题,但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他只觉得自己孟浪。
“我怎么了。”
“嗯,你看,外头的星星真好看。”
含章话音刚落,就见那男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夜里的星辉顺着窗洒进来,就像全都围绕在李孟津的身边,叫他整个人朦朦胧胧,像是罩在一片凉凉的光影中。
而后,含章只觉得脚下一轻,他就被一阵水雾围绕着,脱出玲珑塔,飞荡在无边的月色下。
飘了一会儿,含章就觉得自己的手被谁握住了,那双手触感有点凉,但手指修长,掌心宽厚。
他被人牵着手落在一叶扁舟上。
水雾消散,含章往四周看去,这是熟悉的小舟与水面,他曾以魂魄在这里泛舟。
身边的男人松了手,倚在舟头,含章自己也静下心来,坐在舟尾。
两人之间只有一只小舟的距离,仿佛伸伸腿,就能彼此触碰到脚尖。
“在这里看,清楚些。”
李孟津缓缓的说话,音色低沉又厚重,像是龙吟的尾韵。
两人就这样,彼此安安静静的,飘在水面上,仰头看着夜空中的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