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内宅院里,一个稚嫩的婴儿的哭声突然响亮地划破了夜空。原本一片寂静的宅院里响起一片脚步声。赵妈匆匆出门,用欢喜的腔调喊道:“快来人哪,太太生了!太太生了!”
偏房内,一盏灯亮起,翠儿边穿衣服边跑出来,变色道:“赵妈,你说什么?”赵妈喜孜孜道:“翠儿,太太生了!生了一个小少爷!”翠儿愣了半晌,匆匆跑进去。赵妈拦住别人道:“太太吩咐了,什么人都不让进去!”一些围拢过来的丫鬟、老妈子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赵妈举起手,高着嗓门道:“对,对,没错,太太生了个小少爷!太太吩咐,快传到外头去,让人告诉胡管家!”众人高兴地叫起来。雪瑛陪嫁来的李妈闻声赶来,流泪道:“阿弥陀佛,何家到底有后了!”翠儿站在一边,呼啦啦眼泪便流了下来。
翠儿一进门,见雪瑛在佛前跪拜着,口中念念有词。翠儿默默地在身后望着她。好一会,雪瑛起身平静道:“翠儿,你都知道了?”翠儿嗫嚅道:“小姐”雪瑛打断她:“现在有了小少爷,以后就叫我太太吧。”翠儿点头。雪瑛想了想,慢慢道:“我既然生了小少爷,就要像天下所有生了孩子的女人一样坐月子。你现在就出去传我的话,我怕风,这一个月里我谁也不见,除了你和赵妈。”
翠儿仍旧点点头,她突然很害怕雪瑛身上笼罩的那种气息——多疑,神经质,甚至带点阴森。雪瑛皱眉瞥了她一眼:“我已经让赵妈去给小少爷找个奶妈回来。你告诉管家,何家现在有了小主人,发帖子通告所有的亲朋,到了日子,来喝小少爷的满月酒!”
翠儿应声走去,带门的声音惊动了婴儿,他放声哭起来。雪瑛浑身一颤,转身却没有马上走过去。她原地站在那儿,用一种陌生,甚至憎恶的目光望着那个哭叫着的孩子。婴儿往空中抓着手,哭声越来越大起来。
赵妈有点惊慌地跑进来,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道:“太太,您怎么了,让小少爷这么哭?”说着她跑过去把婴儿抱起来。雪瑛转过身去,开口道:“赵妈,这孩子不是我的!我没有儿子!”赵妈张开嘴半天没合上,有点惊骇道:“太太,您怎么了?我还活着,只要我活着,就是个见证,小少爷是太太您的儿子!是您为何家生下的一条根!”
雪瑛突然发泄起来:“不,这是假的,不是真的,是你们你和死去的老爷强加给我的!我不要!我不想要!我想要我自个儿生的儿子!我也是个女人,我能生自个儿的孩子!”
赵妈心中一阵怜悯,和气道:“太太,他就是太太您的儿子,是何家的小少爷!”雪瑛盯着赵妈怀中的孩子,不做声。赵妈慢慢走过去,柔声道:“太太,就是亲生的孩子,娘和儿子见第一面,也像是假的,您快抱抱他,日子久了,您就相信他是太太亲生的儿子了!”
雪瑛眼里忽然涌出泪花,猛然闭上眼睛:“赵妈,告诉我,他的亲娘是谁?”赵妈红了眼圈,叹道:“太太!您就是不可怜自个儿,也不可怜小少爷吗?他那么小就离开了亲爹娘,被我抱进了咱们家,您现在才是他的娘,您要是也不亲近他,这孩子还有个好吗?”雪瑛的心突然被触动了,眼泪落下来。她终于接过婴儿,怜爱地将他抱在怀里,哭腔道:“是的,是的,你是我的儿子,因为你和娘一样,没有别的亲人!”
翠儿带着奶妈进来了。雪瑛抱紧婴儿,用一种很是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她。那奶妈有点紧张,见了个礼后道:“太太,把小少爷给我吧。”雪瑛抱着婴儿不太愿意给她:“你,带过孩子吗?”那奶妈赶紧点头:“太太,我自个儿生过三个孩子呢,个个都是我带大的,太太将小少爷交给我,就一百个放心吧。”雪瑛突然起了妒忌之心:“你多大了?”“二十五。”奶妈在她的眼神下有点不自在地回答道。
雪瑛突然颇为失常道:“你二十五就生了三个孩子?可有的女人,一辈子想要一个自个儿的孩子都做不到!你为何这般好福气?”那奶妈吓了一跳,有点摸不着头脑地看看赵妈。赵妈微微叹气,把婴儿从雪瑛怀里要过来,交给奶妈,道:“太太,小少爷饿了。宋妈,把小少爷抱出去吧。”
那个奶妈答应一声,松了口气,抱起孩子快快就往外走。雪瑛情不自禁地追了两步,喊:“小心,别走那么快,小心摔着孩子!”赵妈见她这么快就心疼起孩子,忍不住看了翠儿一眼,抿嘴笑了。雪瑛回头见到她的笑,一时间如同梦醒般,心中大痛起来。赵妈看了看她的神色,赶紧岔开话题:“太太,快给小少爷取个名字吧。”雪瑛神色变了,冷冷道:“他是春天生的,就叫他春官儿吧。”
赵妈笑着应承道:“好,这名字好。春天生的人,将来一定当官,当大官。太太,以后您就等着做诰命夫人吧!”外面响起一阵响亮的鞭炮声。雪瑛吓了一跳:“外头干什么呢?”翠儿低声道:“是胡管家他们,听说太太生了小少爷,吩咐众人放鞭炮呢!”雪瑛久久地站着,眼里忽然又涌出泪花。翠儿和赵妈对视一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赵妈想了想,又递过经书道:“太太,要不然再念念经,让心静一静”
雪瑛不耐烦地推开她,过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道:“翠儿,明天打发人去祁县报喜,不要忘了乔家!要让他们知道,我江雪瑛也有了孩子了!还是个男孩子!”翠儿看看她,低声应着出去了。
但他们还是晚了一步,就在何家打发人给乔家下帖时,致庸已经上了路。那天致庸和茂才一起出门,却是两个方向。玉菡照例将他们送到村外十字路口。分别时,致庸和茂才都没怎么说话。玉菡见状打着圆场道:“孙先生,我总觉得致庸在这个坎节上实在不该放你走。”茂才一笑:“太太是个聪明人,岂不闻有句古话,叫做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和东家,这会儿是该分一分了!”
致庸听着话里有话,想了想,仍旧呵呵笑道:“茂才兄,你的意思我懂,你是不愿意眼看着我一脚踏进票号业,就发了大财!可我这次还就一意孤行了,哈哈!”茂才凝视了他半晌,摇摇头,道:“不,东家,这会儿我想祝东家一路顺风,心想事成!”致庸拱手:“茂才兄,谢你的吉言!”玉菡看看他们,赶紧又打起圆场道:“好了,这事你们就不要再打嘴仗了。我在这儿祝孙先生南下临江,一路平安!”
致庸笑着向茂才看去,却见茂才避开了他的目光,朝乔家大院的方向望了望,便向致庸和玉菡拱手道别,立刻带着铁信石上了路。致庸也不好再说什么,当下也与玉菡作别上了路。只剩下玉菡等人原地站着,久久望着他们远去,突然,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涌上了玉菡的心头,她立了好久,眼泪到底还是落了下来。
2
致庸和曹掌柜到了京城后,经过好一番紧张的筹备,终于在半个月后准备挂上茶票庄的牌子。这时,北京分号的大掌柜李德龄匆匆过来,附耳道:“东家,广晋源的成大掌柜昨天到了北京!”致庸一惊,李德龄问:“我们开张,给不给他发帖子?”致庸道:“当然要发啦,成大掌柜是票号业的前辈,又是当今票号业执牛耳之人,一定要请!”
两日后,大德兴茶票庄的新招牌赫然挂上了门楣,店堂里外披红挂彩,鞭炮声四下响起。致庸和李德龄在一些相与商家的簇拥中,又将一块“汇通天下”的新匾额挂在了檐下。
原本热闹的场面突然静了下来,只有鞭炮声兀自零星地响着。致庸扭头看见成青崖已经冷冷地站在贺喜的人群中了。
致庸立刻一躬到地,谢道:“成大掌柜今日肯大驾光临,致庸心中十分感激。我们大德兴茶票庄是刚人行的小号,致庸恳请成大掌柜日后为实现票号业同仁汇通天下的宏愿,多多赐教,多多提携!”成青崖面色沉沉,拱手回礼道:“乔东家不必客气。现在天下的晋商还有哪个不知山西祁县出了一个乔东家啊?乔东家去年南下武夷山,北上恰克图,为天下疏通茶路,就是老朽,也十分敬佩。乔东家今天进了我们票号业,也一定会日进斗金,宏图大展。成青崖已经老朽,日后还望你赏我一碗饭吃!”
他说话连讥带讽,口气颇为难听,当下四周一片寂静,众人都小心地望着他和致庸。致庸道:“成大掌柜过谦,致庸是晚辈,当不起呀!还是成大掌柜多多提携致庸!”
成青崖旁边站着的田二掌柜哼了一声,挑衅道:“乔东家.你刚入票号业,有些规矩可能不知道,你这汇通天下的牌子一挂上,就真得兑现,眼下大德兴茶票庄在全国各州府县共有多少分号,你就敢挂出这样的招牌?”
致庸哈哈一笑:“这位爷说得对,今天仅靠大德兴一家之力,肯定做不到汇通天下,可是致庸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能使这件事不再成为一件难事!”众人轰然一惊,连成青崖也睁大了眼睛。
田二掌柜酸酸道:“那我们倒要领教了。眼下兵荒马乱,乔东家又是初人票号业,是一个什么样的办法,能让贵号做到汇通天下?”众人一起看向致庸。只见致庸又是一笑,道:“诸位,这话本想到了酒席上再说,既然大家这般希望知道,致庸就不好不讲了。若有冒昧之处,还请成老前辈和各位见谅。”
众人道:“乔东家,你就不必客气了,说吧,我们都等急了。”致庸对着成青崖和众人诚恳道:“成大掌柜,致庸有两件事想对大掌柜和诸位同仁讲。第一件事,无论是今天还是不远的将来,票号业在我大清商界中都有着无可估量的前途,它的发展将完全改变中国人经商的方式和面貌,一句话,它将带给中国商业一个空前的大繁荣。第二件事,就目前的规模和影响而论,票号业还不足以为天下商人行大方便,为天下苍生谋大利益。要想做到后一点,票号业就要有一个大发展,让汇通天下这四个字尽快成为现实。我们晋商前辈历来有货通天下的梦想,只要票商界的前辈和同仁能早日携手实现汇通天下,晋商前辈们货通天下的梦想,就第一次有了机会实现!”
众人深感震惊,议论起来。成青崖手一举,提高声音道:“诸位安静。乔东家,你这些高论我好像已经听过了,现在我还是想听你说,你有什么办法,能让大德兴今天就做到汇通天下!我真正想请教的是这个,而不是一些空泛的高调子!”
致庸微微一笑点头道:“成大掌柜,致庸的办法非常简单,也非常方便。当今我晋商之中,已有三家票商,各家的分号加起来,共有十七八处,分布在西北、京津和江南一带;另外,徽商中也有了两家票商,分号也有十一二家,分布在东南沿海一带。仅这五家票商,加起来在全国各地就有了将近三十家分号,分布在我大清一十三省中的九个省。成老前辈,各位相与,各位同仁,既然说到这里,我想告诉大家,下一步我打算将我乔家大德兴、复字号有分号的天津、太原、包头以及内外蒙古各处,都设立茶票庄,另外还要在祁县设立一家总号,与各位票商以及天下的商人做相与。这样算起来,全国票商的分号就有了四十余家,北到蒙古,南到广州,西到兰州,东到江宁,就都有票号了。”
成青崖已经有点明白了,脸色难看起来。田二掌柜尚不明白,逼问道:“乔东家,别扯远了,这与你的汇通天下有什么关系?”致庸丝毫不以为忤,看着众人,越来越热烈地说:“有关系!成大掌柜是票号界的前辈,又是票商的领袖,只要您登高一呼,联络所有票号,在各家之间实行通汇通兑,将众票号变为一家,同时引领更多的商家进入票号业,在全国一十三省遍开票号,不只是大德兴,所有的票商就能同时实现汇通天下!”
众人一惊,一起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成青崖。成青崖面色陡变,一句话也不肯说,致庸又上前一步,恳切道:“成老前辈,汇通天下之日,也就是货通天下之时。就全国票商而论,再没有谁比您更有资格出面做这件事了。如果前辈愿意出面玉成这件大事,致庸现在就可以表个态,乔家茶票庄愿意和所有的票商同仁做最好的相与,乔致庸在这件事上,一切惟成老前辈马首是瞻!”
四周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成青崖身上,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成青崖脸色铁青,猛一拱手道:“乔东家,你的高论老朽领教了,但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你,你你那是在说梦话!”说着他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
致庸失望地望着成青崖离去的背影,如兜头被人泼了一盆凉水,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众掌柜看着这个情形,相互使了使眼色,纷纷向致庸拱手告别:“乔东家,告辞!”“我们有事,酒就改天再喝吧!”不多会,众人纷纷离去。望着慢慢散去的人群,致庸的目光慢慢冷峻起来。
夜晚,北京大德兴茶票庄的内室里,李德龄开口道:“东家,您把成大掌柜得罪了。”致庸苦笑道:“我那些话也能得罪他?我说这些话,是为天下商人着想,也是为天下票商着想,当然也是为他广晋源着想,怎么就得罪了他?”
李德龄叹道:“您让他在票号业牵头,在各家实现通兑,这些话就已经得罪了他,尤其是您还劝他引领更多晋商进入票号业。唉,这成大掌柜和别人不一样,他在票号行混了多年,自从他接管了广晋源,就一直认为别人不该再染指这一行。此外他还认为自个儿是票号业的老大,他都没敢在店门前挂出汇通天下的招牌,可今天咱们却挂上了,要挂也得他先挂呀!您想想,您说的话,做的事,还不处处都得罪了他?”
致庸点点头,纳闷道:“就算是这样,我也只得罪了他一个人,为什么别的票商也都走了?”曹掌柜一拍大腿:“东家,广晋源是第一大票商,资本雄厚,哪一家票商也不敢和他对着干。成青崖的霸道是出了名的,今天他从咱们这儿拂袖而去,谁还敢留下来喝酒?”
李德龄接口道:“东家,我还听人说,今天这几个票商之所以都来了,就是打听到成青崖要来,他们才不敢不来。要是成青崖不来,他们也不会亲自来,顶多派个二掌柜来装装样子。”致庸哼了一声:“这些票商走了也罢,那些一直和我大德兴做相与的商家,为什么也都一窝蜂地走了,就算我得罪了成青崖,我也得罪了他们吗?”
李德龄苦笑道:“有件事东家一定还不清楚,成青崖不但是在京票商的领袖,还是在京晋商的领袖。谁得罪了成青崖,广晋源就不跟他做生意,遇上了急难,不借给他银子,他说不定就完了。您想想,这样谁还愿意得罪老成?”
致庸没料到情况这么严重,半晌道:“这么说,只要成青崖不点头,这些在京的票商和晋商,就没人敢跟我做相与了?”李德龄点点头:“东家,您还没看出来?成青崖今天来,就是要给全体在京的晋商和票商一个信息,他不喜欢我们开票号,其他人谁也不要和我们做生意!”
致庸深深望着他们,忽然仰天大笑。众人吃惊地看着他。致庸笑了好一会,才擦擦笑出的眼泪道:“诸位,成大掌柜这么容易得罪,我就是不想得罪他,也不行了!既是这样,早点得罪也罢,因为可以早点与他和好!”李德龄吃惊道:“和好?东家您太不了解成青崖了!原先广晋源的二掌柜,鞍前马后跟他干了三十年,去年见他年高体弱,只是好心劝了他一句,让他回家休息一阵子,就被他怀疑上了,觉得人家要抢他的大掌柜,回头给东家发话,要赶二掌柜走,不然他就辞号。那东家被他欺负惯了,没法,只好把个能干的二掌柜赶走了。他这个人既多疑,又睚眦必报,您今天得罪了他,就甭想和好了!”
曹掌柜也叹气:“东家,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说,晋商包括这些票商多少年来一直都是各自为政,谁也不听谁的,您却要他们团结起来,组成一个整体支撑您汇通天下的理想,就是没有成青崖在中间作梗,我觉得他们也做不到,您最好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书生意气”一时间这四个字在他脑中闪过。致庸叹了一口气,沉思很久,振作道:“各位爷,哪怕票商们永远不能团结,哪怕永远只有我们一家孤军奋斗,我们也要把票号开下去,朝着汇通天下的路上走!来,现在看看我们大德兴新印出来的银票!”他努力打起精神,将一张银票递给众人传看。
众人看他这般坚定,精神也振作起来。李德龄念着银票上面的字——“大德兴茶票庄汇票”突然笑出声来:“东家,匠人们可真不容易,这小小的一张银票,几经折腾,到底算是过关了!”
致庸点头:“可不是,虽然是一张纸,但它们马上就要取代现银,在商界里流行,它虽本身不是银子,可往柜台上一摆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曹掌柜想了想接过话茬:“东家,将大德兴茶票庄的招牌挂出去容易,可是想让天下的商人相信这张汇票就是银子,大概并不容易吧!”李德龄也道:“开票号有一个忌讳,只要你的银票有一次不能兑付现银,你就没了信誉,就站不住脚了。去年就有一家广东商人要开票号,结果第一天就让人给封了门!”致庸立刻竖起了耳朵:“为什么?仔细说来听听。”
李德龄看看众人道:“头一天开张,就有人抱来六个大金元宝来换银子,这家票号拿不出这么多银子,知道是有人不想让他开票号,当下就取下了招牌!”一听这话,在场的人一阵哗然。李德龄接着补充道:“据京城商圈的人说,那就是广晋源干的,而且不止一回了!”众人都向致庸望去,致庸哈哈一笑:“这些我们现在都不要去管,既然银票有了,招牌也挂出去了,连密字也有了,明天咱们就开门,做生意!水深水浅,试过才知道啊。”
一直都没开口的马荀笑问:“东家连加在银票上的密字都想好了?”致庸向一旁站着的高瑞和长栓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会意,立刻出去把起门来。致庸见他们出去,点头道:“不错,各家票商加在汇票上的密字都自成体系,各有各的高招,我们也要搞一套自己的。这件事我早就想好了。一一年十二个月,加十二个密字,一到十,十个数字,加万千百三个,共二十五个密字,再加闰月一个密字,零一个密字,银两的两一个密字,共计二十八个字。你们想想,这正好是一个什么数?”
几个掌柜一起把头伸过来:“什么数?”致庸压低嗓子,神秘地道:“一首诗,一首七绝的字数!”曹掌柜低低地赞了一声:“妙,东家,您想用一首诗作大德兴汇票的密字?”致庸点头:“对!用诗做密字,别人是想不到的。”马萄兴奋道:“好!东家,有你的!用谁的诗?用李太白的?”
李掌柜笑道:“干脆用杜甫的,我喜欢杜诗。”致庸摇摇头:“不,用唐代大诗人王维王摩诘的诗。他是我们祁县老乡,诗名很大,可一般人一下子却想不到他。”马荀想了想:“东家,太熟的诗可不行,人家一眼就看出来了,而且其中的字不能重复。”
致庸赞赏地向他看了一眼,然后压低嗓子道:“我用一首王维的秋夜曲,正好符合标准。我背,李大掌柜写,大家再斟酌可用不可用!”李德龄赶紧执笔在手,只听致庸轻声念道:“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银筝夜久殷勤弄,心怯空房不忍归!”
李德龄写好后,众人传阅,纷纷点头。曹掌柜击掌道:“好,东家,这一首生僻,又没有重复的字,就用它了,怎么样?”致庸心中一乐:“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是它了!”说着他将银票收进去,又从靴筒里掏出两张银票递给李德龄:“李大掌柜,明天大德兴茶票庄就要开门做生意了,你现在让人去广晋源,把银票上的银子取回来!”
李德龄接过来一算道:“哇,凭这两张票能支取平准银三百二十万两。”他一惊:“东家,这些银子你要全部把它们投入票号做资本银?”致庸点头笑道:“对啊,我先集中在北京分号,估计这里会有一场硬仗!如果不行,我还有岳父那里借的七十万银两后备。”李德龄高兴道:“这可太好了,我听说广晋源在京银库也不过就常备六七百万银两,所以我们应该可以较量一下。何况票号已经开张,我正犯愁铺子里没有足够的银子,万一明天开了门,有人也抱着几个大金元宝来换银子,我就傻眼了!”一听这话,众人一起笑了起来。
3
然而好几日过去了,大德兴茶票庄内一直冷冷清清。一个上午李德龄进进出出地看了好几次,却连一个人也没有,只得叹了一口气,向后院走去。各地的分号大掌柜早已离开,这里只剩下他和致庸。到了后院,致庸正在写字,一见他闷闷地进来,便笑问:“怎么,还是没有生意?”“东家,我真担心开了茶票庄,既没有票号生意,也跑了茶货生意!”说着李德龄一屁股坐下去,眉头紧皱。
致庸笑道:“开张才三天,没生意是正常的,别着急!”李德龄刚要张嘴说话,忽见二掌柜跑过来叫道:“东家,来生意了!大生意!”致庸和李德龄一惊,一同站了起来。李德龄训斥道:“来生意了还不好,你脸色怎么这样?”二掌柜看他,又看致庸,苦笑道:“东家,大掌柜,这生意恐怕不大好做!”致庸与李德龄心中一“咯噔”.急急向店堂赶去。
柜台上四个硕大无比的金元宝赫然在目,一个小混混模样的年轻人领着几个人在一旁站着。李德龄悄声道:“东家,您看,好大的金元宝!”致庸让自己镇静,过去对那位打头的小混混客气道:“这位小爷,你的金元宝?”小混混两眼翻白,爱理不理地点点头。致庸依旧笑道:“这么好的东西,藏家里多好,拿出来干什么?”小混混斜睨着他,油腔滑调道:“换银子呗。哎,你管我干什么呢,东西是我的,爱藏着就藏着,不爱藏家里就花掉。”致庸点点头,问伙计:“称了吗?”伙计点点头,道:“东家,太重了,我平生都没见过这么重的”
致庸对小混混笑笑:“这么大个的金元宝,那可是宝贝,哪来的?”小混混叫起来:“哎,你这话问的,哪来的轮得着你问吗?干脆说吧,你们能换不能换,有没有这么多银子!”致庸还要说话,李德龄急忙上前拦住,对小混混笑道:“这位小爷,你等一等,我和东家商议商议。二掌柜,给这位爷上茶,请他稍等一会儿。”说着他拉起致庸回到后院,激动道:“东家,前两天我们刚说到金元宝,今天就来了金元宝,这东西可不好惹!”
致庸想了想,镇静道:“李爷,你觉得这种金元宝,有可能是哪里来的?”李德龄犹豫了一下:“我刚才看了看,样子不像是皇宫内府的东西,也不像是大清国立国以后的东西。这还真是个古物。我可是早就听说过,广晋源内有一百六十个大金元宝,每个都硕大无朋!”
致庸沉吟道:“我们既开了茶票庄,招牌上写明了换钱,存放银子,办理汇兑,就要守信!所以现在该如何办就如何办吧!”
李德龄到底有点迟疑:“可是万一收下的就是广晋源的镇号之宝呢?”致庸越来越镇静,笑道:“就是广晋源的镇号之宝,我们也只能收下了!”李德龄无奈道:“好吧!我听东家的。”说着他走了出去,着手办理此事。致庸仍旧原地站着,神情极为严峻。
夜晚,致庸和李德龄举着烛火看那四个金元宝。李德龄咂舌道:“东家.就这么四个金元宝,就把我们的银山挖走了一只角啊!”他继续道:“虽然这事办了,我心里还是觉得有点悬。要真是广晋源的镇号之宝,就麻烦大了。东家,这一百六十个金元宝,据说是明代皇宫里的东西。李自成进北京,将它们带了出来,南逃时藏在五台山下,结果让广晋源三代以前的老东家金焕喜挖了出来,从此金家一夜暴富,传到今日。民间有一种说法,这一百六十个金元宝是不会分开的,只要来一个,剩下的就一定会跟着过来东家,您真一点不担心这是成大掌柜在搅我们的局?”
致庸笑道:“李爷,这还只是四个金元宝,是不是广晋源的还不清楚,不要先让没有发生的事儿把我们吓死!真要是,那也没有办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李德龄脑门有点出汗:“东家,话是这么说,但我可真是担心啊。万一老成一心要让我们大德兴茶票庄摘招牌,只要他让人把这些金元宝全搬过来就行了。我们店里,现在可就只有从广晋源拉回来的那三百二十万两银子。其中还有一百七十八万两是武夷山茶农的银子,三十万两是借耿爷买茶山的银子。”致庸闻言不语,两人从银库转身走了出去。
李德龄没有白担心,接下几日内,同样的金元宝果然接二连三地来到了大德兴。致庸心中水波不兴,眼见着银库里自个银子快没的时候,便吩咐李德龄暂时动用武夷山那边的银两。那李德龄一听急了:“不行不行。那可是您欠人家的银子,万一困在生意里,到了日子你拿不出还人家,还怎么去江南贩茶?今年不能去江南贩茶,大德兴还会有什么大宗生意?东家,我们不能一时赌气,坏了大事!”
致庸一笑:“别这么死心眼。李大掌柜,这笔茶银子我让你用,你就大胆地用,我保证过不了多久,它们还会回到铺子里来,耽误不了我去南方贩茶。”李德龄思忖地点头道:“东家,我觉得眼下成大掌柜的意思,是用这些个金元宝给我们点颜色瞧瞧,让我们早点知道斗不过他,把招牌摘下来,或者去求他,放我们一马。若是像现在这样,他让人抱来几个我们收下几个,成大掌柜就会认为我们是在成心和他对着于,让他下不来台,他就真会让我们大德兴茶票庄死在他手里!”
致庸神情放松,道:“李爷,这样好不好,你就把心先装到肚里,真到了没银子的那天,我就听你的,自个儿去求成大掌柜手下留情,放我们一马!”李德龄一愣。致庸又笑道:“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万一哪天天上掉下了馅饼,我们有了银子,能收得下他全部的金元宝,干吗一定要摘牌子认输?”李德龄没太弄明白,不知他是开玩笑还是另有妙计,但也不好再多说了。
金元宝仍旧每日络绎不绝地送来,从最初的一日四个,很快变成一日八个,再接着就变成了一日十六个,李德龄急了,对致庸道:“东家,您要是不好意思去,我就托个人,替您去求求成大掌柜,要他就此罢手,怎么样?”致庸摇头:“李大掌柜,没用,除非我乔致庸摘下茶票庄的招牌,可是我不想这么办!”
李德龄道:“那明后天如何是好?”致庸冷笑道:“不管明后天来几个,我都照收不误!冤家结下了没关系,物极必反,天道好还,只要结下了,就有解开的一天!
李德龄欲走又回头:“东家,银库里真没有银子了,万一老成又变出点别的花样,我们拿不出银子来,就得自个儿摘招牌!您可要早点打主意!”
致庸掐指算了算,道:“李爷,你放心,我保证后天我岳父的银子就能到!”李德龄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东家,您可不要指望临时能在京城的什么票商、钱庄或相与那里借到银子。实话告诉您,这几日我都去试过了,没有一家敢借给我们银子!”
致庸道:“要是明后天这人又来了,我们没有银子换给他,那就是说我乔致庸不该在京城票号业立足,咱们就摘招牌,永远不再说开票号的话!”李掌柜叹一口气,出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那个小混混斜着眼睛又抱来二十个硕大的金元宝,大德兴照样给他兑了银子走。致庸走进银库,原本堆满银子的银架上,只剩下不多的一些银子。另外一边的银架上摆着几溜巨大的亮灿灿的金元宝。
李德龄跟在后面焦急道:“东家,现在我手里只剩下几万两银子,今天夜里到底有没有银子呀,要是没有,明天早上就抓瞎了!”致庸望望外面的天色,没有做声。李德龄嘟哝道:“东家,我当然相信前两天您说的话,可我也真怕有个万一。京城里消息传得快,明天早上要是那个小混混又来了,我们哪怕只耽误半天没银子换给他,成青崖就有办法让我们关张!”致庸笑了笑道:“这不才是晌午吗?甭急,甭急,再等等大概就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慢慢地从东边走到了西边。李德龄频频看自鸣钟,心中焦急,长栓和高瑞于脆守在店堂门口,不时往门外看一眼,眼睛都要花了。高瑞忍不住道:“哎对了,李爷,我说咱们库里放着这么多金元宝,人家能拿它们从我们这里换走银子,我们就不能拿它们到别的票号换银子?或者就到广晋源去换!”长栓也连连点头,眨巴着眼睛看着李德龄。李德龄叹了一口气:“两位小祖宗,别的票号你以为我没让人去试过,可是咱们的人一进门,人家就连连求饶,说就是让我们砸招牌,也不敢收下广晋源的镇号之宝!至于广晋源,人家是出招的,我们就得拆招,否则今天你到我这换,明天我再换回去,就是小孩过家家了。唉,也不知道广晋源的招出到什么时候呢!”长栓和高瑞对视一眼,不再说什么了。
黑夜慢慢降临了,那个夜晚甚至没有月亮。李德龄看着自鸣钟,慢慢道:“东家,这会儿都半夜子时了,全北京城的九道城门,早就关上了,您要等的银车如果是打城外头来,可一定进不来了!”致庸原本坐着,此时猛然站起:“睡觉,不等了!”李德龄一惊:“不等了?那明天一大早,那个混混再来,我们就”
致庸忽然轻松下来一般带笑道:“李爷,最坏的情形是什么?”李德龄看看他,老老实实道:“摘下大德兴的招牌,从此不再涉足票号业。”
致庸哈哈一笑:“不是没死人吗?摘招牌就摘招牌,既然输了,就堂堂正正地承认失败吧。”李德龄看着他,心中一宽,刚要说话,却听他又正色道:“李爷,若是我败了,那怪不得别人,说到底还是咱计划不周,我乔致庸有误算!”
李德龄好心安慰他道:“东家,您也不要太难过,做生意的人哪有不失手的时候,俗话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哎东家,万一明天天一亮,您等的银子就上门了呢?”致庸摇摇头,道:“那不可能。我岳父陆老东家精明过人,而且我给他的时间也很富余,他说好要在今天夜里送银子过来,就不会晚到明天早上。他一定算准了日子,把时间打得富足有余,不会让银车赶在天黑前被堵到城门外头。这样的差错太低级,不是他老人家会犯的。一定是出了别的差错,连他也没估计到。李爷,不管是什么差错,我们可能真的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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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大家都睡得很好。但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亮,致庸就听到了打门声,原来是阎镇山赶着一溜银车到了。致庸衣服也没穿好就冲出去,抓着阎镇山的手结巴道:“阎师傅你你迟到了!”阎镇山一愣:“没有哇,我昨天晌午就到了,可陆东家叮嘱我只能今天一早送来,他说要给你上一课。”
致庸当场呆住,好一阵才如梦初醒,大笑:“原来岳父大人是要”阎镇山点点头:“陆老爷让我转告你,说这是给你的一个历练,他要你明白,天下再好的计谋,也有对不上点儿的时候,要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致庸满脸愧色,连连点头。李德龄比致庸晚到两步,一见银车,喜不自胜道:“东家,以往别人说您料事如神,我还不信,这回我信了。难道说您来北京以前,就知道我们和广晋源会有这一场恶斗?”致庸没有说话。这边高瑞道:“李爷,什么叫做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瞧,这就是。”
一时众人都忙着把银箱往库里搬。最后一个银箱上垛之后,致庸眨巴了一下眼,突然问李德龄:“李爷,这些天你一直对伙计们说银库里有银子,对不对?”李德龄点点头:“我那不是故意虚张声势吗?”致庸笑道:“好,那从今天起,你就在号内伙计中散布消息,说银库里没银子了!”李德龄一愣:“为什么?我们这不是有银子吗?”致庸道:“李爷,兵法上讲,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今天我岳父给我上了一课,让我明白,一个人要做成一件大事,不能只靠事先的谋划,还要在事情进行中多动动心眼儿。有时候,一个出其不意的举动,就能打乱对方的阵脚,让胜利提前到来!哎,我们和成青崖成大掌柜的这一场争斗,该收场了!”
那天日上三竿的时候,那小混混果然又带着人往柜台上摆起了金元宝,这次一下子来了四十个。致庸在后堂踱步,对李德龄道:“看来成大掌柜也不想再玩下去了,既然他都送来了,我们就都收下!”李德龄应了一声,笑道:“收下后,今儿一大早陆家送来的银子,加上我们库里的银子,也就只剩下三万多两。而老成库里的金元宝应该也没有了。所以说到底,我们也算和他打了个平手,很不错啦!”
致庸笑了:“不,你错了,只要他成青崖不能让我们摘招牌,我们就赢了,他就输了,我们不是和他打了个平手!”李德龄一愣,也笑道:“对,不是平手,是胜负手,我们赢了,我这就出去,收下老成最后四十个金元宝!”说着,他转身笑着出去了。致庸看他出去,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但一时又说不出,只得罢了。
到了下午,成青崖在广晋源的大掌柜室里,摸着下巴慢条斯理地问二掌柜:“乔致庸把我们的最后四十个宝贝也吃下去了?”二掌柜不安道:“对!真没想到,他整整吃下了我们一百六十个金元宝!”成青崖仰天大笑:“二掌柜,你信不信,我要是这会儿再让人抱一个东西到他那里换银子,他就傻眼了!”二掌柜一愣。成青崖哼一声道:“明天,你让人打开地窖,把介休常家存在我们这儿的六十个银冬瓜给我取出来,一天二十个,给我送到大德兴去!”
二掌柜沉吟道:“大掌柜,我担心咱们的镇号之宝金元宝,要是流散出去那么几个,广晋源的信誉就完了!”成青崖哼了一声:“那不可能。只要我老成活着,北京的晋商就没有人敢明着收我的宝贝!”
田二掌柜有点发急:“成爷,可是还有徽商和浙商呢?还有粤商呢?我们也得罪过他们,万一他们从大德兴收走了我们的金元宝,不管是几个,就算没给乔致庸解围,可也让我们广晋源失了宝物,丢了脸面啊!”这话让成青崖着急起来:“你说的有道理,既是这样,就把这件事办得快一点,明天一大早,你让人把六十个银冬瓜一次给乔致庸抱去,让他摘招牌!我这六十个银冬瓜,就是最后一根稻草,定能压垮乔致庸这匹骆驼!我敢断定,乔致庸听都没有听说过世上还有这种分量的银冬瓜!对了,你现在再去放放风,告诉那些有实力的徽商、浙商,嗯,还有什么粤商,如果谁想在这个时候跟我过不去,收我的镇号之宝,我日后一定会让他好看!”
二掌柜点点头,冈0要走又折回来道:“大掌柜,有件事我差点忘了,江南一家相与,要借两百万两银子做一桩买卖,我担心东家在跟乔致庸过招,可能这段时间需要银子,就没敢立马答应他。您看这事”成青崖摸摸下巴:“这个相与有信誉吗?”
二掌柜赶紧点头:“说来也是老相识,就是上次和我们一起做成广东那笔绸庄生意的老刘,你见过的,他不是还和三掌柜拜了把兄弟嘛!听他说只要半个月,一准把本利一起还给咱们。”
成青崖对这桩买卖多少有点犹豫:“你觉得该不该借银子给他?”二掌柜想了想道:“要是在往常,我就做主了。可现在,万一乔致庸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回头把收下的金元宝再搬回来向我们换银子,我们若一时拿不出,那时候自摘招牌的就不是他们,而是我们了!”
成青崖一昕这话,反而不乐意了:“胡说!他乔致庸绝对挺不过明天去。我号着他的脉呢,他就那点银子。你明天一大早就让人把银冬瓜给他抱去,先堵住他的门,他肯定得先摘了自己的招牌。这笔江南的银子,我答应借了!”
二掌柜一愣:“真借?”成青崖瞪他一眼:“若是不借,相与们会说我们广晋源也有借不出银子的时候,知道内情的会说我老成怕了乔致庸!乔致庸,我料定他也就这么着了,就是再有能耐,他一时半会儿也弄不到什么银子收下我的银冬瓜了!借!”二掌柜点头,一迭声地跑走了。
晚上,高瑞正伺候致庸和李德龄吃饭,那李德龄高兴道:“东家,今天广晋源的最后一个金元宝也进了我们的银库,只要东家愿意,明天我就带上这些金元宝,去广晋源换银子,要是没银子,自摘招牌的就是他们,这一招总算可以换换手了!”致庸还没有答话,高瑞突然插嘴道:“李大掌柜,他们怎么会没有银子?您甭忘了,从我们这儿换走的银子,这会儿都在广晋源的银库里呢,难不成就像您说的,大家换来换去,真是好玩呢,像小孩过家家一样”李德龄瞪他一眼:“你又不懂了,商场上这叫过招,他这招算是出完了,我们也接住了,所以这事大致就算结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致庸突然一拍桌子大叫道:“不好!只怕我们千算万算,还是漏了一算!”李德龄大惊。致庸叹道:“成青崖是商界巨擘,不可能只准备一步棋对付我们!金元宝这招我们接住了,但若明天一大早那小混混再带人抱着些什么宝贝,来大德兴换银子,我们只能认输,自己把招牌取下来!”
李德龄变色道:“东家,您可别吓唬我!”致庸神情痛苦,仰天长叹,最后终于低头,艰难道:“虽然我并不服气,可我们大概还是输了。摘招牌,不是茂才兄说准了,也不是乔家不该进入票号业,而是我乔致庸太笨了,就是进了票号业,也不可能做到汇通天下那一步!罢了,罢了,从此我一生再也不开票号,永远不再想什么汇通天下了!”李德龄面色苍白,呆呆地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高瑞张张口想说话,但看到致庸这般模样,只得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