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茨约瑟夫施特劳斯国际机场位于慕尼黑郊区的东北方向,是德国的第二大机场。使这座机场因其得名的施特劳斯,与奥地利的那几位也姓施特劳斯的音乐家父子没什么关系,这位施特劳斯是个政客,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曾是一名德军军官,在战后盟军占领德国期间,他和那位有名的巴顿将军成了朋友,并得以继续在政坛出头露面,后来当过德国巴伐利亚州的总理。
9月17日,当地时间下午五点三十分,一架德国汉莎航空公司的空客340飞机正点到达慕尼黑机场的2号航站楼,小薛拎着维西尔公司刚配发给他的电脑包,随着人流走出机舱,头一次踏上了异乡的领土。经过十个半小时的飞行,小薛没有丝毫的倦意,他感到兴奋不已,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只是这个下午好像非常漫长,lh723航班于北京时间中午一点起飞,飞了这么长时间,他在飞机上都吃过两顿午餐了,结果慕尼黑此刻还是下午,小薛纳闷之余,领略到了夸父追日般的飞行乐趣。
小薛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心情很快从兴奋变成了紧张,普发一行十三人将于18日飞抵慕尼黑,他是提前一天来打前站、与当地的导游接头的。航站楼里熙熙攘攘,小薛紧跟着同机到达的大队人马,生怕自己掉队后迷失方向,前面是长长的仿佛一眼望不到头的甬道,换了一个接一个的水平自动扶梯走了很远,小薛正要怀疑大家是不是都走错方向了,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行李传送带。
小薛托运的旅行箱很快就出现在传送带上,这是他为了此次出国特意买的,等把旅行箱搬到行李车上,他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之前最让他担心的莫过于自己的行李没有和自己登上同一架飞机。办理入境和海关手续很顺利,这让小薛觉得一阵轻松,他想,哈哈,从现在起我就可以在欧洲的十五个国家纵横驰骋啦!
小薛在大厅里找到一个货币兑换处,他谨慎地打开电脑包,从里面的钱包中抽出一张一百美元的钞票,换得了不到九十欧元,他没打算换更多,事先有同事嘱咐说在机场换钱都比较吃亏,而导游都能在城里找到汇率划算得多的兑换处。小薛将大把的美元和这几张欧元收好,一抬头,就看见标有“taxi”的指示牌,便按照指引走出航站楼的大门。
出门往右一转,前方就是排队搭乘出租车的地方,小薛把旅行箱从行李车上搬下来,抬眼向前望去,顿时傻了眼。排队等客的出租车几乎全是“奔驰”中间夹杂着几辆宝马和沃尔沃,车身崭新而宽大,都被涂成一尘不染的奶白色,上面顶着黄底黑字的“taxi”标志。小薛愣着,这种阵势完全出乎他的想象,他以为德国的出租车应该不是“普桑”就是捷达,充其量是帕萨特,没想到竟是成群的“大奔”!打辆“大奔”跑几十公里到城里的酒店,这得花多少钱啊?!小薛没敢打听,也没细算,他已经觉得心疼了,便提起旅行箱,低着头从等候的队伍中退出来,又走回了航站楼大厅。
他四处张望,正想找问讯处打听一下有没有机场巴士那类便宜些的交通工具,一眼看见个醒目的圆形标志,绿色底上是个白色的字母“s”标志旁边写着“train”小薛灵机一动,他记得旅行社在给他的电子邮件中特别提到,为他和考察团在慕尼黑订的酒店叫做intercityhotel,三星半、准四星的档次,就在火车总站附近,距离不到五十米,既然如此方便,为什么不坐火车直接去火车总站呢?小薛拿定主意,便一路顺着绿底白字的“s”标志走到了位于两个航站楼之间中央区的轻轨车站。
到了这里,小薛觉得周围的景象有些熟悉,与北京的城铁站很像嘛。他花了不到九欧元买了一张车票,又在行车路线图上确认好不管是“s1线”还是“s8线”都可以到达火车总站。短短几分钟之后,他已经坐在舒适整洁的轻轨车厢里,望着窗外异乡的美丽田园风光,他不禁有些得意,一切顺利,初来乍到的自己居然找到了如此便捷的解决方案。
大约四十分钟之后,列车到达位于慕尼黑市中心稍微偏西方向的火车总站,小薛拎着行李立在了站台上,他又呆住了,眼前又是一个挑战。小薛没见过这样的火车站,与其说是车站,倒不如说更像小薛曾经见过的硕大的工厂车间,十来条铁轨的末端都停靠着火车,就像车间里的流水线;在明亮的天棚下面是一间间商铺,又像是一个巨大的集贸市场,小薛迷路了。
正值周末下班高峰时间,车站内摩肩接踵、行人如织,小薛像一根中流砥柱一样站在人流中间,想找个人问路,他猜测年纪越轻的人会说英语的可能性越大,而年轻人走路更急更快,他只好硬着头皮,近乎失礼地拦住了一个与他年纪差不多的棕发小伙子,他越急嘴巴越不听使唤,结结巴巴总算说出了自己的意图和酒店的名字,那个小伙子很快反应过来,回手一指,用虽然发音较硬但很流利的英语告诉小薛:向前走,向右转,再向前走,出大门,intercityhotel就在前面。
小薛忙道了谢,嘴里重复着刚打听来的路线,拖着行李向前走,撞到一间店铺的橱窗再向右转,然后一直走,最后穿过一个悬挂着巨大的“可口可乐”广告牌的大门,他来到了站外的大街上。
此时已过了七点半,暮色刚开始降临,路灯和周围建筑物的灯光把街道照得一片明亮。小薛已经根本辨不清方向,全然不知他是刚从车站的南门走出来,面向南方。他往自己的右手方向看去,是出租车等候区,停的全是奔驰车,这里没有宝马和沃尔沃,小薛知道没有必要打车,他离酒店不过五十米之遥了。
小薛向街对面望去,右前方就是一家酒店,他辨认着墙上醒目的标志:lemeridien,不是他要找的那家。他在街角看到了街牌标志,两块牌子成直角挂在一根杆子上,迎面的那块街牌上的头几个字母是“bayer”小薛立刻喜出望外,他想起来了,自己订的酒店就是在bayer街上,因为在他印象里德国拜尔制药公司好像是维西尔的客户,便记住了这个街名,他顾不上多想,便穿过马路,沿着刚才正对着的街道向前走去。
其实,小薛已经与他要找的intercity酒店失之交臂了,本已近在咫尺,现在却越走越远。就在他刚才驻足过的车站南门外的位置,左手就是这家酒店,一幢底层是灰色、上面四层是红色的不怎么起眼的建筑,他的脚下其实就是拜尔街,而他却跨过拜尔街向南走入了以德国大文豪歌德的名字命名的歌德街。小薛刚才明明看到了街牌,但另一块头几个字母是“goethe”的歌德街的牌子被拜尔街的牌子遮挡住了,可能小薛没想到他的酒店原来和车站如此接近,也可能他想象中的酒店不是这种样子,他竟鬼使神差一般地错过而误入歧途了。
歌德街的路面比不上北京的城市干道那么宽阔,但也不是欧洲古城中那种狭窄的街巷,中间是机动车道,两侧错落地种着一些树,树木既不高大,也谈不上枝繁叶茂,看来树的年代并不久远,一溜树中间会间或出现一段空地,有些汽车停在这些空地上,街道两旁的建筑物都是古色古香的,最多六、七层,并不高,但楼与楼肩并肩地紧挨着,没有一丝缝隙,楼面宛若连绵不断的屏障,使得街道像是被放大了的北京胡同,给人一种压迫感。
小薛拖着旅行箱,沿着街道左侧的人行道边走边不时察看两旁建筑物上的标志,徒劳地寻找着他的酒店。路灯通明,不时有汽车穿梭驶过,人行道上常可见到三三两两的路人,也有啤酒馆摆到街边的小摊,虽然说不上人气兴旺,但也决不是黑暗僻静。小薛往前走了不到一百米,大概正好走到街区中段的位置,看见前面有个身背巨大的旅行背包的男人,看一眼建筑物上的标志,又借着路灯看一眼手里拿着的地图,显然也迷失方向了。他见小薛走来,便急切地迎上前,用英语说了一串地名,好像是请小薛帮忙指引方向。小薛看着这个金发碧眼的小伙子,心里苦笑,这个老外真够傻的,难道他看不出来自己也是个人生地不熟的老外吗?他停下来,冲这个背包客用英语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背包客并不罢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把手中的地图凑到小薛眼前指指戳戳的,嘴里滴里嘟噜地说着,小薛只听得他不时冒出几个“please”小薛先是坚持着拒绝,但忽然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心想没准难兄难弟能互相帮助各自找到目的地呢,便放下一直拉着的旅行箱,把脑袋凑过去端详地图,指望着自己能帮上什么。
忽然,身后有人喊了一声,他俩同时扭头,看见从不远处的树荫里快步走出两个男人,走在前面的用德语又喊了一句,见他俩没有反应,就换成英语喊道:“警察!不许动!”
小薛心里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两个警察已经走到面前,他们都穿着黑色的夹克衫,下面是牛仔裤,一样的中等身材,但毛发显然贫富不均,刚才喊话的是个秃顶,另一个则是满脸的络腮胡。秃顶从夹克衫的内兜里掏出一个皮夹,打开后在小薛和背包客的眼前亮了一下,小薛看见皮夹里一边是贴有秃顶照片的证件,另一边是一个盾牌型的徽章,上面有一只鹰的图案,秃顶冲他俩说了一串英语,小薛连蒙带猜地估计秃顶是在介绍他的身份,而最后结尾像是疑问句,估计是问他俩在做什么。
背包客显然也被这场变故搞得紧张起来,忙用英语解释说:“我们什么也没干,我在请他帮我指方向。”
小薛听懂了,一边点头一边说着“yes”秃顶满脸狐疑地对背包客说:“你开玩笑?难道你看不出来他不是本地人吗?他怎么可能帮你指方向?”
小薛听明白了,这正是他刚才觉得奇怪的地方,便也扭头看着背包客,背包客一脸无辜,红着脸耸了下肩膀,往人行道两端看了看,意思大概是正好周围没有其他人可以问嘛。
秃顶接着说:“这个地区治安不好,很多游客都知道不要到这一带来,尤其是在晚上,我怀疑你们是在买卖毒品!”
小薛觉得自己听懂了,但最后的“drug”一词又让他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毒品”?我的天!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他又急又慌,连忙摆着双手叫道:“no!no!no!”
秃顶问小薛:“是他先对你说话的?”见小薛点头,他指着地上的旅行箱提醒道“请看好你的行李。”然后和络腮胡把背包客围在中间。
小薛把旅行箱挪到两腿之间夹紧,把肩上挎的电脑包捂在身前,听到秃顶用英语对背包客说:“请把你的证件拿出来。”
背包客忙把手里的地图夹在腋下,腾出手把背包卸下来,打开侧面的一个拉链取出一本黑色的护照递给秃顶。秃顶打开护照,把相片和背包客本人对照一下,又用手里的一个小东西在护照上比划,然后把护照递给络腮胡,问背包客:“你有没有卖毒品给他?”背包客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秃顶又说:“请把你的钱包拿出来。”
背包客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迅速打开背包的另一个拉链,取出一个钱包递给秃顶,秃顶从钱包里拿出几张美元,捻了捻,怀疑地问:“你只有这点钱?来德国旅游?”
背包客指着钱包说:“我没有多少现金,我都是用信用卡的。”秃顶从络腮胡手里拿回护照,连同钱包一起递还给背包客,问道:“他有没有卖毒品给你?”背包客摊开双手否认。
秃顶转身走到小薛面前,说:“请把你的证件拿出来。”
小薛一见背包客似乎已经过关,而警察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了,心里更加惊慌,甚至有了几分恐惧,忙以背包客为榜样与警察通力合作,他打开电脑包,从里面的口袋里取出自己崭新的深红色护照,秃顶接过护照打开,一边对照相片一边掏出手里的小东西,这回小薛看清了,那东西很像他给客户做宣讲时用的激光笔,秃顶把激光笔似的东西压在护照里的纸页上打开,果然在纸面上投射出一个红色光点,秃顶用红点扫视着纸面,估计是在通过诸如水印之类的防伪标记来辨别护照的真伪。
秃顶把护照直接还给小薛,这让小薛放松了不少,秃顶又说:“请把你的钱包拿出来。”小薛便从电脑包的另一个口袋里取出钱包,秃顶随手接过钱包,同时对络腮胡说:“你检查一下他的背包,看看里面有没有这个人刚卖给他的毒品。”
背包客很不情愿,但还是把背包打开,任由络腮胡像机场安检的保安一样翻弄着。秃顶打开小薛的钱包,从一个夹层里取出几张欧元,看了一下又放回原处,又从另一个夹层里取出一沓百元面额的美元现钞,用手捻一下,举到小薛眼前问:“这些现金是你的?还是他刚付给你的?”
小薛急了,涨红着脸用英语说:“这是我的钱,不是他的!”
秃顶扭头问络腮胡:“查到什么了吗?”
小薛抬头看见络腮胡还在翻着,嘴里说:“没有。”小薛低下头,看见秃顶已经把这沓美钞放入钱包,递回他手里,按着他的手督促说:“请把钱包收好。”小薛心里踏实了,忙把钱包放回电脑包里原先的位置。
秃顶皱着眉头说:“就这些吗?请你把其他的钱包也拿出来,否则如果我们搜出更多的现金,就要怀疑是你卖毒品得到的。”
小薛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看见络腮胡已经把背包里外的拉链全打开了,而背包客无可奈何地冲小薛耸了耸肩,小薛一见这种掘地三尺的架势,估计是混不过去的,便咬牙下了狠心,又从电脑包的底部取出一个印有维西尔公司标志的信封。
秃顶接过信封,从里面拿出更厚的一沓美钞,又用手捻了捻,立刻如获至宝,带着人赃俱获的得意向络腮胡吆喝着,小薛在惊恐中好像听得秃顶的意思是要络腮胡仔细搜查背包客,因为背包客身上应该有同等价值的毒品。背包客连声叫起来,好像再说自己太冤枉了,把衣服上的几个口袋都翻过来,络腮胡迅速地搜着。
秃顶问小薛:“这些钱都是你的?你怎么有这么多钱?”
小薛忙申辩说:“都是我的,因为我没有信用卡。”
秃顶将信将疑,这时络腮胡向这边说了一声,小薛转头看见络腮胡对秃顶摇了摇脑袋,显然他在背包客身上一无所获。秃顶把美钞放回信封,把封口折好,放进小薛的电脑包,一边帮小薛把电脑包的拉链拉上,一边问:“你为什么带这么多现金?你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小薛重复着:“我没有信用卡。”
秃顶点着头,脸色和缓下来,说:“他的身上没有什么现金也没有毒品,说明你和他之间没有毒品交易,就没有必要再检查你的行李了。谢谢你的合作,你可以走了。”
络腮胡好像也在对背包客说着类似的话,背包客嘴里骂骂咧咧的,迅速收拾好背包,拿着地图朝火车总站相反的方向走了。秃顶又对小薛叮嘱说:“你要小心你的行李,不要在街上拿出你的信封和钱包,那样很危险。”然后,他拍了小薛的肩膀一下,笑着说“祝你在慕尼黑玩得愉快。”说完,他和络腮胡也顺着背包客刚离开的方向走去。
小薛惊魂未定,跨坐在旅行箱上让自己休息片刻,他猛地拍了一下脑袋,觉得自己真傻,刚才为什么不向两个警察打听一下自己要找的酒店呢?他抬头向前方望去,咦,怎么一眨眼的工夫背包客和两个警察已经全都无影无踪了?难道他们都忽然蒸发了?就在霎那间,小薛觉得自己的头好像被闪电击中了,五脏六腑都像被绑上铅锭一样沉了下去,他的脑子里有两个声音,一个在说:“糟了!”另一个再说:“不会吧?”
小薛站起身,拽着旅行箱挪到最近的一棵树旁,看看周围没人,便不顾秃顶临走时的那句嘱咐,从电脑包里取出钱包,翻开一看,哦,都还在,几张欧元和那沓美元原封不动地躺在夹层里,小薛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心里说:“吓死我了。”他把美元拿出来,看着头一张上富兰克林胖胖的头像,居然和刚才的秃顶有些像,他笑着把美元捻开,笑容僵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面的八张美元上面,胖胖的富兰克林全变成了瘦瘦的华盛顿!面额百元的美钞全变成了面额一元的!
小薛脑袋发胀、眼冒金星,他恍惚中又拿出那个信封,取出那沓更厚的美元,最上面一张的头像仍然是富兰克林,他颤抖着手展开下面的,果然,变成华盛顿了,他一张张地数、一张张地看,不多不少,还是原来的二十五张,不过除了头一张是百元的,其余二十四张全变成了一美元的。
小薛攥着这些钱,无力地靠在树上,他不相信在刚才这短短几分钟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看看左手那张富兰克林,又看看右手那沓华盛顿,空信封飘飘悠悠地落到地上,慢慢地,小薛的身体一点点向下滑,最后,他整个人瘫坐在树下,脑子里一片空白。
***
珀斯位于澳大利亚这块孤零零的大陆的西南角,这座美丽的城市有条美丽的河,这条美丽的河有个美丽的名字,叫天鹅河,透过喜来登酒店的每间客房的窗户几乎都能看见天鹅河在不远处悄无声息地流淌。
这是洪钧在这家酒店住的第三个晚上,也是最后一个晚上,他已经凭窗眺望过天鹅河很多次,不过现在他看不到了,两层窗帘都已被严实地拉上,此刻已经将近夜里两点了。
洪钧靠在床头半躺着,没有一丝睡意,他手里拿着遥控器,望着对面的电视屏幕发呆,cnbc频道上不时交替着纽约股市交易大厅的场景和评论员们用机关枪般的语速报告的股市即时行情,还有两个小时,一周的股市交易就要结束了。
电视上的画面和声音,洪钧一概没有注意,他脑子里在想着他的老板,维西尔亚太区总裁科克伍德布里奇。为期两天的亚太区会议已经结束,洪钧却始终没有得到机会和科克单独交谈,这让洪钧有些不踏实。
第三季度的最终业绩虽然还有两周才见分晓,但已经可以断定维西尔中国区的形势是很不错的,公司重组和人员扩充已经完成,业务重心已经调整,抓住了重点行业和重点项目,现金流也很宽裕,而最关键的是,在用业绩说话的维西尔,今年头三个季度维西尔中国区的数字不难看,李龙伟带领的销售团队又即将拿下几个漂亮的合同,考虑到年底前全力冲刺的惯例,全年的销售额应该可以达到预期。
但是,在两天的会议中洪钧总能感觉到科克的状态好像有些不对,显得有些隐隐的焦虑,没有了往常那种澳洲牛仔式的豪爽和诙谐,当他听到洪钧向大家汇报完维西尔中国的情况之后,没有像以前那样站起来一边叫喊一边挥动拳头,既赞赏又加油,而是只拍了几下巴掌。洪钧还注意到科克有几次在遇到自己的时候,好像都有一种欲言又止的神情,而这最让洪钧捉摸不透。
洪钧本来希望科克会在这最后一个晚上约自己会面的,晚饭后他就一直守在房间里,期待着房间电话或自己的手机随时会响起来,他在等待着科克的召唤,然而,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午夜,他知道这个晚上科克不会来电话了。
洪钧扭头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钟,液晶显示两点整,他轻轻叹了口气,祈祷着这些都不过是自己的神经过敏、杞人忧天,但愿科克还是以前的科克,但愿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洪钧把电视关了,把遥控器放到枕边,又探身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就在他的指尖刚要触到手机的时候,手机的铃声突然尖利地响了起来。
洪钧被吓了一跳,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个科克,总算把你等来了。他镇定一下,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0”和“1”洪钧有些奇怪,自己的手机已经切换到澳洲当地的移动网络,应该可以正常显示出科克的手机号码吧?他按了通话键,说道:“hello。”
出乎洪钧的意料,电话里传出的声音显然不是科克的,因为是中国话:“洪总!总算找到您了!我出事了!”
洪钧没有辨别出对方是谁,问道:“我是洪钧,你是?”
电话里的声音很急促,隐约还能听到粗重的喘气声和哭腔,说:“我是小薛啊!我出事了,我刚才给larry打电话,他关机了,我就想,要是再找不到您我就完了!”
洪钧大惊失色,忙问:“小薛?你冷静点,你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被人抢了!刚到德国就被抢了,钱都被抢走了。”
“啊?!那你人怎么样啊?受伤没有?现在你在哪儿呢?”洪钧这一下更是睡意全无。
“我?我还在街上呢,我人没事,什么事都没有,就是钱都没了。”
洪钧那颗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心想,这个小薛啊,不被你吓死也得被你吓出心脏病来,便说:“哦,人没事就好,被你吓得够呛。”又接着问“被抢了多少钱啊?”
“三千一百六十八美元!”
洪钧愣了,他没预料自己会听到一个如此有零有整的精确数字,诧异地问:“你就在大街上清点的?还是你估计的?”
“我总共带了三十五张一百美元的,拿一张换了欧元,应该还有三十四张,现在只剩下两张是一百的,另外三十二张都变成一美元的了。”小薛说着,这些数字让他的心都快要碎了。
洪钧奇怪,还有这么“抢”钱的?但他马上明白过来了,问道:“你看清楚啦?都变成一美元的了?你这不是被人抢了,你是被人‘切’了吧?”
小薛不懂“切”是什么意思,但洪钧的声音已经让他安定下来,他便满腹委屈地把刚才的案发经过向洪钧详细诉说了一遍。洪钧听完便说:“你是碰上团伙了,你肯定对付不了这三个家伙的,他们的手都很快的,比变戏法的还快,你是碰上‘切汇’的了。”
洪钧知道现在不是总结经验教训的时候,就说:“你现在要做三件事:找到你的酒店,找警察报警,解决手里没有现金的问题。你首先走回到火车站,在那里再仔细打听一下你的酒店位置,或者干脆打车让司机送你去,不要怕花钱;或者,你在车站直接报警,当然不指望警察能抓到那几个家伙把你的钱追回来,但要拿到警察给你出的报案记录,作为这件事的证明,而且警察会送你去酒店,你听清了吗?”
听到小薛“嗯”了一声,洪钧便接着说:“关于那三千多块钱嘛,德国维西尔已经下班了,他们周末休息是雷打不动的,银行都关门,要想周末找到德国人为你加班做事,那比登天还难,我只能尽量和他们联系,但估计最快也要在下周一上午你才能去维西尔慕尼黑办公室,我让他们先把钱给你,然后我们再和他们结算。你明天不是能见到当地的导游吗?先向他借点钱用,不要影响柳副总他们明后两天的活动开销。”
小薛又“嗯”了一声,洪钧最后嘱咐说:“小薛,注意安全,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再去想它,好好把柳副总照顾好,一直开着手机,我和他们联系上之后会马上通知你。”
通话之后,洪钧立刻翻身下床,走到写字台前把笔记本打开,他要登录维西尔公司的内部网络去查找慕尼黑办公室负责人的联系方式,他算了一下时间,德国现在是晚上八点多,但愿他们的手机还没关机。洪钧坐等着网络连通,便又想到了小薛,他不知道小薛出的这个事故是否就是他之前一直担心的事情,但愿吧,但愿此事发生之后,小薛的欧洲之行不会再有其他变故了。
而此刻,小薛挂断手机后仍然坐在树下,从这个国际漫游加国际长途的高昂话费又想到了那三千一百六十八美元,他的心已经疼得没有感觉了。小薛手撑着地面让自己站起来,回想着洪钧刚才的吩咐,决定先原路返回火车总站再说。
小薛拎起旅行箱刚要转身,前面不远处走来两个身材魁梧的人,身穿草绿色制服,戴着浅色大檐帽,脚蹬皮靴,等两人走到近前,小薛看见他们左臂佩戴的臂章上也有一只鹰的图案,还有“polizei”的字样,腰间的皮带上挂着手枪,小薛觉得这两人的打扮和他在机场入境时见到的边检官员有些像,估计臂章上写的可能是德文的“警察”
小薛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要不要报案?要不要问路?可是直到警察扫视了他一眼之后继续向车站方向走了,小薛的嘴巴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经历刚才那场遭遇之后,小薛现在像是一只惊弓之鸟,不管是真警察还是假警察他都怕了,他也怕自己的英语不足以把事件表达清楚,他也怕再惹出别的麻烦。小薛拿定主意,还是回到车站去打听酒店的方位吧,想到这里,他忽然感觉自己累极了,口干舌燥,他捂着电脑包,里面的贵重物品只剩下那本护照了,又拖着旅行箱和沉重的双腿,向刚才来的方向走去。
***
进入9月以后,邓汶就发现自己周围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越发艰难,甚至到了岌岌可危的境地,正如洪钧当初替他分析的那样,他连同他在ice的职业生命都掉入了别人设下的陷阱。但是,还有比他目前的局面更让他揪心的,就是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扭转目前的局面,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得了绝症的病人,只能眼睁睁等着自己末日的来临。
他在义愤填膺之时发出的那封邮件,只换来了皮特几天之后发的一封回信,皮特斥责说“你的这些行为表现出了你的不专业”“不专业”是个很重的词,而把某一行为上的不专业引申为这个人整体的不转业,这句话的分量就更重了,它涵盖了从能力到态度、从水准到人品,一棍子打死,盖棺论定了。邓汶想明白了,无论皮特对俞威印象好坏,当皮特认为邓汶的邮件不仅是对俞威个人的攻击,而是对上至皮特、下至苏珊这一整条业务链的攻击时,皮特自然要出来反击的。
卡彭特当然看到了皮特的这封信,但他保持沉默,他只是在又过了几天才给邓汶打了个电话,在耐心地听完邓汶向他申诉整个事件的内幕之后,他仍然没有表态,只是淡淡地问邓汶以后是否还能和俞威继续合作。邓汶想到了洪钧当初说的话,他觉得自己应该给与卡彭特肯定的答复,但是他已经高调和俞威开战了,面子让他骑虎难下,结果他对卡彭特的回答是:只有在俞威向他正式道歉之后,两人才有继续合作的可能。卡彭特听完,只说了一句:“我明白了。”
而最让邓汶受不了的是公司内部的氛围,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邓汶和俞威已经势不两立,似乎所有人都听到冥冥之中有人说:“嘿,现在站队了,不要站错啊”而所有人都做出了同样的决定,都生怕被打上邓汶同党的烙印,邓汶发现自己成了瘟神,他被大家隔离了、划清界限了。虽然研发中心已经搬出ice北京办公室独立办公,但是就连邓汶亲自招聘的那些直接下属都不再和他亲近,而是摆出一副纯粹是工作关系的架势。接下来,邓汶心中惴惴不安的猜测就被公司上下的传闻证实了,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ice总部已经在物色邓汶的继任者,邓汶的日子不多了。
这些天里,邓汶只要不去公司,就把自己关在宾馆的房间里,只有凯蒂经常过来陪他。
晚上,邓汶刚在房间吃完他叫来的一份意大利面,正要把餐盘放到门外走廊的地毯上,凯蒂又来了,这次她怀里抱了一大摞杂志,等两人从门口走回来,凯蒂便把杂志往圆形的茶几上一放,笑着说:“我又假公济私了,这是我从商务中心给你搬来的,没事的时候解闷吧。”
邓汶笑着坐到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翻看着,凯蒂却没像往常那样去坐茶几另一侧的那个沙发,而是坐到离邓汶最近的床沿上,双腿直直地向前伸,拄在地毯上,两个人的脚尖都快顶到一起了。邓汶借着翘起二郎腿的机会,把自己的脚尖往回收了收,问道:“你怎么老有空啊?是不是又开小差啦?”
凯蒂晃着脑袋说:“这要靠我的巧妙安排呀,我已经和我们经理说好了,以后我上班时间主要是晚班和周末,都是你不上班的时候。”
“那你多辛苦呀?”
“不辛苦,白天可以睡觉啊,省得我老出去逛街花钱,一举多得。我们经理夸我,说我敬业,抢着艰苦的岗位上;同组的几个女孩都骂我,说我偷懒,因为晚上和周末其实客人都不多,挺轻闲的,还说我贪心,就惦记着多挣那点儿补贴。”
“哦,那你也别把她们都得罪了,同事之间如果处不好,要么干不长,要么干着也不开心。”邓汶说完,却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正是因为陷入矛盾纷争而干不长了,便立刻黯然神伤。
“嗨,没事的,我和她们好着呢,都是说着玩儿的,而且,本来也是大家轮流的,过一阵我又该上白班了,所以,更得抓紧难得的机会呀。”凯蒂的脸忽然红了,她也注意到了邓汶的神情,便把脚尖凑过来碰了邓汶的脚尖一下,话题一转说“哎,你这些天怎么一直闷闷不乐的,是工作上的事?还是家里的事?”
邓汶竭力装出一副轻松自然的样子说:“没有,挺好的啊。”他站起身,掩饰着心中的沉重和不安,问道“哎,你喝什么?给你倒点水?”
凯蒂一下子笑了出来,说:“瞧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居然想照顾起我来了。虽然是在你房间里,但也还是在我的宾馆里呀,所以你还是客人,还是我来照顾你吧。”
邓汶尴尬地笑了笑,但心里暖暖的,来自凯蒂的照顾已经是他在北京惟一能感受到的温情了,他刚要坐回到沙发上,房间的电话忽然响了。
邓汶走到床边坐下,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电话,他猜是廖晓萍打来的,果然,当他刚听到话筒里传出那声熟悉的“喂”就马上说:“哎,你的时间的昨天晚上,你们去哪儿了?我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人接,后来太晚了我也不敢打了,怕你们都睡了。”他看了眼表,又问“你在家还是到公司了?送cathy去幼儿园了吗?”
邓汶说着,一边注意着凯蒂的反应,奇怪,以前只要碰到廖晓萍打电话过来,凯蒂就马上静悄悄地拉开门出去,可是这次她没走,而只是在床沿挪了下方向,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看了起来。
邓汶正纳闷,电话里传来廖晓萍疲惫的声音:“还去什么公司啊,也甭提幼儿园了,cathy病了。”
邓汶一听就急了,忙问:“怎么啦?什么病啊?厉害吗?”
“她昨天在幼儿园就有些发烧,我接她的时候老师告诉我了,回家以后还发烧,老哭,说浑身难受,我就带她去医院了,我还以为是感冒,结果到那儿一看,人家医生立刻就说,chicpox。”
“什么?”邓汶没听清。
“水痘!”廖晓萍不耐烦地嚷了一声。
“水痘?怎么会呢?不是一般春天的时候出水痘吗?现在是9月份啊。”
“你问我我问谁呀?!都长出来了,后背上、胳膊上,连脸上都有一个了。”廖晓萍更烦了。
“那,那怎么办呢?”邓汶又着急又因为自己帮不上忙而内疚。
“还能怎么办啊,在家养着呗,我已经请假了,至少一个星期甭想去上班了,总得等到水痘生痂吧。”
“cathy现在干什么呢?我和她说几句?”邓汶怯生生地问。
电话里面能听到廖晓萍召唤女儿的名字,过了一会儿,女儿稚嫩的声音传了过来:“daddy,我身上有泡泡了,好几个了,特别痒痒,可摸mmy不让我挠。”
邓汶心里一酸,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他努力笑着说:“cathy,千万得忍住了,一定不能挠,要是挠破了就会留下疤的。”
“嗯,我知道,我不挠,要是还特别痒痒我就靠在墙上蹭蹭。”
女儿这句话逗得邓汶带着眼泪笑出声来,忙说:“蹭也不行,只有狗熊才去蹭墙呢。再怎么痒也不能碰那些泡泡,懂了吗?”
女儿说:“懂了,摸mmy给我戴上小手套了,软乎乎的,就是有点热,摸mmy不让脱。daddy,teddybear也长chicpox吗?”
邓汶想象着女儿戴着手套的小手抓着话筒,对着话筒坚强地点头的样子,他哽咽着一时说不出话来。女儿又说:“daddy你什么时候回来呀?mommy说,因为我长了chicpox,所以你就不敢回来了,你害怕你也长泡泡,那,等我的泡泡没了,你就回来,啊。”
邓汶知道自己不能再和女儿说下去,他受不了,便让女儿把话筒还给了廖晓萍。廖晓萍先是叹了口气,然后说:“愁死了,别的病还好说,生水痘最麻烦了,她痒得难受啊,和你讲电话的时候她倒装得像花木兰似的,等会儿痒得厉害她就该哭了,老得盯着她,生怕她忍不住去挠。”
邓汶想了想,找不出别的话来安慰,只好说:“要是我在就好了。”
“好什么呀?你小时候不是没出过水痘嘛,小孩得水痘没关系,要是像你这岁数的成年人得了就不好说,到时候我都不知道该照顾谁。医生刚告诉我的时候我特别生你的气,就是你非回北京不可,现在剩我一个人怎么办啊?可后来一想,幸好你不在,不然要是传染给你可就糟了,算我自认倒霉,你就在北京逍遥自在吧。”
邓汶听廖晓萍在如此麻烦缠身的时候还能这么关心他,心里刚嘀咕了一句“还是老婆好啊”却看见了坐在床脚处的凯蒂的背影,便支吾道:“我?没有。”
廖晓萍一听就马上问:“你房间里有人啊?”
邓汶吓了一跳,心想女人的感觉真是敏锐到了洞察秋毫的地步,忙掩饰着回答:“啊,是宾馆的值班经理,来给我送东西。”
“哦,那你先和她说吧,我等着。”
“啊,不用,她刚把东西放下,已经走了。”邓汶说完,发现一向不会说谎的自己,刚才的谎话竟然是脱口而出,不由得惊讶自己的变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他又看了一眼凯蒂,她的背影一动不动,仿佛正完全沉浸在电视画面中。
廖晓萍又叹了口气:“烦死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北京就那么好?你一点儿都不想回来?”
邓汶的鼻子又开始酸起来,他也叹了口气,说:“其实,我这边也挺难的。”
“那就回来呗,起码一家人能在一块儿啊。”
“不,不能就这么回去,既然来了北京,怎么也得干出点什么再回去。”邓汶这话与其说是给廖晓萍听的,不如说是在咬牙给自己打气。
廖晓萍不以为然地说:“何苦呢?当初刚来美国的时候那么难,你就是死要面子不肯回国,现在去了北京,你又是死要面子不肯回波士顿,你这不是和自己较劲吗?”
邓汶心里一阵凄苦,心想自己其实再也干不了多少时间,灰溜溜地回波士顿的日子已经不远了,但他还是不认输地说:“那当初不是就坚持下来了吗?说明坚持是对的。我起码要再试试看,不能就这么回去,我到时候还要把你们俩都接回来。”邓汶说完,好像看到凯蒂的身子抖动了一下。
廖晓萍没再说什么,两人商量好每天至少通一次电话,以便邓汶了解女儿的病情发展,便挂上了电话。
邓汶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凯蒂,正想着应该说些什么,凯蒂忽然站起来,回头冲邓汶笑着说:“好啦,我也该回去上班了,你休息吧。”说完就向门口走去。
邓汶愣愣地站起来,跟着送到门口,替凯蒂打开门,直到看着凯蒂沿着走廊走远了,他都没想出一句合适的话来。
邓汶闷闷地回到床头坐下,看见电视上居然是德国之声dw的德语频道,没听说凯蒂还懂德语啊,他明白凯蒂刚才的心思都放在哪里了。
邓汶正枯坐着,电话又响了,他以为是廖晓萍刚才遗忘了什么所以再次打来,便接起电话,故作轻松地说:“喂,又怎么了?”
电话那端不是廖晓萍,邓汶听到的是另一个他所熟悉的声音:“喂,我是洪钧。听上去你今天心情不错?”
邓汶的心情立刻变得不能再坏了,他奇怪洪钧怎么会打宾馆的电话,以前都是打手机的,他马上明白过来,看来洪钧是怕自己看到来电号码就又挂断他的电话,这么想着,邓汶便没有马上挂断,而是冷冷地问:“你有事吗?”
“没什么事,我上周去澳洲开会了,周末才回来,想问问你最近情况怎么样。”洪钧平静地说。
“哦,多谢你的关心。你是大忙人,飞来飞去的,就不必操心劳神惦记我这点事了。”邓汶的语气没有丝毫好转。
“卡彭特那边有什么消息吗?我上次给你出的主意”
洪钧还没说完,就被邓汶打断了,邓汶对着话筒嚷道:“你少提你的什么主意,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解决!”说完他就把话筒重重地摔在电话机座上。
洪钧举着电话,任由里面的长音单调地响了半天才放下。虽然邓汶什么情况都没说,但洪钧已经清楚,他所预言的全都不幸言中,他所担心的全都已经发生了。洪钧了解邓汶的秉性,对自己针对ice各方利益纠葛的分析判断也充满自信,如果事情不是像他分析的那样,或者如果邓汶按照他的建议做了,邓汶现在的情况都应该还好,他会对洪钧表现出一些宽宏大量;而现在邓汶如此气急败坏和恼羞成怒,恰恰说明洪钧的分析都是正确的,而邓汶根本没有采纳洪钧的策略。
洪钧可以想象出邓汶如今的处境,他也知道此时要想与邓汶冰释前嫌、让邓汶听从他的主意去谋求绝处逢生,已经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了。洪钧想了想,觉得他还有机会可以挽救邓汶,同时,也只有他才能挽救邓汶了。
洪钧独自在书房里呆呆地坐着,菲比静悄悄地从客厅走了进来,凑到洪钧面前看了一眼,笑着说:“哟,鼻子上怎么全是灰啊?”
洪钧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拂了一下鼻尖,看看手上什么都没有,这才明白菲比是在取笑他,他自嘲地笑了笑,把菲比拉到自己大腿上坐着。菲比又说:“你刚才这个电话,可以打一个灯谜,谜底是一种曲艺节目,猜得出来吗?”
洪钧有心事,懒得动脑子,就直接摇了摇头,菲比自己憋不住笑了:“三句半!你没打过这么短的电话吧?”
洪钧被她逗笑了,手指用力咯吱了她一下,等菲比叫唤着跳起来,洪钧说:“我夜里得打个电话,估计那倒会是一个很长的电话,你今天回家去住吧。”
菲比噘着嘴说:“我都跟家里说了今天不回去了。给谁打呀?还非要等到夜里。”
“美国。”
“那里是夏时制,现在也可以打了呀。”菲比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说。
“旧金山。至少得等到零点以后才能打。”
“咦,你和科克还有总部的conferencecall不都是安排在大清早吗?”
洪钧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又把菲比搂在了怀里,菲比更下决心不回去了,便说:“你打你的,我睡我的,互不干扰。”
等菲比睡了,洪钧又到书房打开电脑忙了一会儿,看到钟表的时针和分针已经完全重合在了一起,就拿起电话,照着电脑上通讯录里的号码拨了一串数字,然后把话筒放到耳边耐心地等着,很快,电话接通了,从里面传出一位女士悦耳的英语:“ice公司,卡彭特先生办公室。早晨好。我是杰西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