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霖佑一步步越过阶梯,不多时,高处的光亮甫一照了过来,让人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傍晚的风带着丝丝凉爽,高处的天空似乎都要比下面看到的瑰丽壮观一些,霞红的云朵似乎就在眼前,俯瞰大地的感觉,让心里那一丝烦闷都一扫而空了。
书阁是南鸣最高的楼宇,从贺霖佑的角度去看地面,似乎每个角落都一览无余,今日书院里的人都比较少,四处都空荡荡的。
贺霖佑余光一扫,忽然看见了几抹熟悉的身影。
原本应该离开书院了的柳战逸出现在了贺霖佑的视线之内,他身后跟着两个人,而不远处的柳树之下,柳悦意也站在那。
贺霖佑站在那看了一会,发现柳战逸是朝着书阁的方向走来的。
他不禁有些疑惑,书阁没有玉佩的童院学子是不能入内地,童院的学生年龄小,之前时常有童院学生借走了书,最后把书弄没了,亦或者毁坏了的情况,而且童院的学生来书阁,极为闹腾,容易打搅到其他学子看书,所以书院就干脆禁止了童院的学子来书阁,后来真正想要看书的学子,便想方设法地找中院和成院的学子帮忙借书了。
这也就是为何,此刻看见柳战逸过来,贺霖佑是无比奇怪的。
思来想去,书阁内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柳战逸此刻若是真的要进来,他也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就起身下去了。
只是等他走到一层的台阶上的时候,书阁内还是静悄悄的,显然是没有人进来过。
不仅如此,书阁比方才还暗了,因为原本敞开着大门关上了。
贺霖佑愣了一下,随后快步跃下最后几个台阶,朝着大门走去。
大门严丝合缝,看不出来一丝缝隙,贺霖佑的手攀在门把手上,试图打开大门。
门是动了,只是露出一丝缝隙以后又不动了,同时金属撞击木头的声音传来。
贺霖佑垂眸,看见了横在缝隙里一把锁。
就在此刻,屋外传来了柳战逸和另外几人癫狂的笑声。
透过缝隙,贺霖佑看见了屋外的始作俑者。
果然,屋外站在柳战逸和另外两个人,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
柳战逸看见贺霖佑无措的模样捧腹大笑:“贺霖佑啊贺霖佑,没想到我们会来吧。”
关门的锁和钥匙都在书阁内,也就是说,此刻将贺霖佑关住的锁是柳战逸故意弄来的。
贺霖佑不知柳战逸为何会寻到这个空子戏弄自己,此刻怒意在胸腔里翻滚,他也来不及深想其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柳战逸,道:“给我把门打开。”
柳战逸举起手,食指上俨然挂着一串钥匙,不用说也知道是此刻书阁门上的那把锁的钥匙。
他极为得意地转动着手,微扬起下巴,道:“想叫我给你开门啊,可以啊,跪下,学两声狗叫来听听。”
望着柳战逸得意的模样,贺霖佑微动着下颚,眼神凌厉。
“哈哈哈,不愿意啊,那你就在里面待着吧,刘管事回家喽,不到明日是不会来喽。”
柳战逸身后两个人跟着柳战逸一起笑,笑声回荡在贺霖佑耳边,宛若有人在他心口点了火,烧得他胸腔闷疼。
少年修得平整好看的指甲深深陷入了自己的掌心。
柳战逸见贺霖佑面无表情,瞬间觉得无趣得紧,其实他也没什么目的,就是看洛朝朝维护这个人不爽而已,再加上此人不知变通,执拗的性子不知道讨好他和姐姐,所以他才看贺霖佑如此厌恶。
可是捉弄人也得从被捉弄的人的身上看到他想要的反应他才能开心,怎么说得看到那人跪地求饶,身上的高傲清冷碎了一地他才能获得快乐,可是贺霖佑没有,他的反应让柳战逸极为失望。
就好像欺负了一根木头,这有什么意思呢。
“喂,和你说话呢,如果你乖乖地跪下学两声狗叫,小爷我立马放你出来。”
贺霖佑没有理他,直接关上了门,然后折身回去了。
这会,柳战逸反倒是有种被拒之门外的感觉,怎么能让那小子反客为主呢。
他不服气走过去,推开那条门缝,小脸凑过去,刚要找寻贺霖佑的身影,一杯冰冷的茶水倏地扑了过来。
顽劣少年反应不及,被扑了满脸,水滴顺着脸颊流到了衣襟上,令他一脸狼狈。
“贺霖佑,你他娘的找死!”
雷霆怒火响彻四周,柳战逸怒气冲冲,只是屋内没有传来贺霖佑的动静。左右他是不会给贺霖佑开门的,眼看天也快黑了,就让他一个人在里面待着的。
“贺霖佑,你就在里面安分带着吧,听闻书阁里夜晚有不干净的东西出没,哦,不仅如此,指不定还有蛇,蝎子,蜈蚣什么的,你可千万小心了。”
柳战逸说完,便甩袖离去。
今日他们回家的马车坏了,车夫修马车要耗费不少时间,于是他和阿姐便下马车溜达,恰巧看见书阁的管事出了学院的大门,正巧斋长也在门口,刘管事便和斋长说明了这么早回去的缘由,也说了书阁里有唯有一人在看书,那就是贺霖佑。
这些话被他听过去了,想着左右也是没事,于是脑子灵光一现,便去书院里找了住宿在书院的黄俊明和沈幻二人,叫二人拿来了一把大锁。
原本以为事情不会如他所计划的那般顺利,不曾想他关门的时候贺霖佑居然没发现,所以才有了这一幕。
第23章
如今书院里面冷冷清清,柳战逸想着贺霖佑也不会那么快被人发现,就让他一个人在里头带着吧。
柳战逸和柳悦意相继离去,四周似乎又安静了下来。
书阁的窗户都设在比人还高的墙上,平日里开窗关窗都是需要靠器具,此刻哪怕贺霖佑搬来了凳子,他也爬不出去。
此时的少年,静静地坐在大厅内的书桌边上,眼睫颤动了两下,随后找出了打火石,给自己点亮了两根烛台。
他和普通人一样,怕黑,怕打雷,怕那些可能不存在就又稀奇古怪的的东西。
若放在平时,他还没有这么深的恐惧感,可是此时此刻,望着静得落根针都能听到的偌大书阁,他很难不承认,他是害怕的。
书阁太大了,此刻太阳也下山了,天空都是灰的,更别说那透过窗户设进来微弱的光了。烛火照不到的角落那样多,黑暗层层裹挟,似要将他吞噬。
贺霖佑害怕地闭上了眼睛,两手抱住自己的膝盖,一动不动。
蒋文杰找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
听到开门的声音响起的时候,贺霖佑甚至以为自己幻听了。
当蒋文杰着急忙慌地跑到贺霖佑面前,正要查看贺霖佑的神色的时候,贺霖佑却表现得极为冷静。
“我没事。”
门口站在那么多人,似乎都是来找贺霖佑的,一个个手里不是火把就是灯笼,将安静冰冷的书阁照得明亮又暖和。
古致走了出来,朝着贺霖佑拘礼:“是老朽看管不利,让殿下受惊了。”
贺霖佑缓缓站起了身来,明明才到山长胸口的个子,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烛火尽管明亮,却照不近少年漆黑暗沉的瞳孔。
“我说了没事,这一会与书为伴,倒也有了不一样的心得,蒋文杰。”
“属下在。”
“我饿了。”
蒋文杰看了一眼古致,似乎是想询问古致贺霖佑这么个反应是怎么回事。
古致道:“柳家姐弟的事情,老朽会亲自登门,与他们长辈说明此事。”
贺霖佑笑了,看向古致:“不用,这是我们学子之间的事情,无需劳烦山长。”
说完,径直走出了书阁。
蒋文杰急忙跟了过去。
古致缓缓直起了腰,目光幽深地看向了已经离去的贺霖佑。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贺霖佑是个性子温和,待人恭谦之人,可是经过方才一番对话,他瞬间对贺霖佑有些改观了。
上位者的压迫感在这个小少年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曾经也在宫中沉浮多年,看人也一向准,却没想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他不是猫,而是虎。
一边的斋长见古致一直没有反应,不禁猫着腰小心翼翼地上前问候:“山长,这位小公子到底是何身份啊?”
古致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贺霖佑的身份信息,可是刚才的那一句“殿下”似乎暴露了贺霖佑的身份。
若真的是他以为的“殿下”,那他以后可得小心点了。
古致笑了笑,忽然伸手拍在了斋长林松度的肩膀:“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只是受朋友之托,我得照顾好他。”
林松度点了点头,道:“那以后可否需要我对他照顾一二?”
古致道:“不需要,我那朋友说了,就把他当成普通学子,该教教,该罚罚。”
听古致这么一说,林松度松了一口气,他最烦照顾那些娇贵的公子小姐了,他也是因为这个大公无私的耿直性子,才被选为斋长的,这些年他谁的话都不听,只听古致的。
古致既然这么说了,他自然是全然听从他的吩咐的。
贺霖佑腿不长,走得倒是挺快,甚至要蒋文杰小跑着追过去。
“殿下,殿下你慢些。”
晚风凉爽,贺霖佑出来以后才惊觉,自己身上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了。
蒋文杰急忙追了上去,关切问道:“殿下,是属下看护不利,殿下恕罪。”
贺霖佑没有理会他,只是极为冷淡地说一句:“回去备水,我要沐浴。”
浑身冰冷的黏腻之感已经叫他忍无可忍,这一种种感触似乎在叫他回忆方才被黑暗包裹的恐惧。
“是。”
蒋文杰领命,临走前,还问了一句:“殿下,关害殿下之人,可需要属下前去教训一番?”
虽说他一个成年人去教训两个孩子着实有些说不过去,但是他身为下属,怎可看着主子任人欺负,殿下既然拒绝了山长,那么就应该由他出手,无论如何,他都要为他家殿下讨回公道。
贺霖佑斜睨了蒋文杰一眼,嘴角轻勾,然后道:“不必,有些债,我会自己讨回来。”
望着少年隐匿在黑夜中沉静幽暗的侧脸,蒋文杰垂首没有说话。他家殿下平日里鲜少生气,可若是真的动了怒,那便是雷霆之怒。
之前在皇宫的时候,殿下曾被太子的胞妹济云公主推下水去,上岸以后的殿下不哭不闹,可是次日就听说济云公主的寝殿闹鬼,吓得公主两日没缓过来。
之后经过查实才知晓,是公主挂在床头的一幅画上用了特殊颜料,白天看是谪仙男子,夜里看是泛着荧光的披头散发恶鬼。而那幅画是济云公主从贺霖佑手里抢走的,当时公主还洋洋得意,甚至想命令贺霖佑多画几幅,后来,她也庆幸,还好只抢他一幅画。
那幅画因为是济云公主亲自抢走的,所以陛下也没有责罚殿下,这件事情便这样揭过了。
自那一次之后,蒋文杰便对他们殿下有了新的认识。
既然殿下不让他插手,他自然是不会插手的。
蒋文杰随着贺霖佑一前一后回到了静德院,聘请来的蔡嬷嬷也准备好了饭菜,只是贺霖佑回来以后,不是急用饭,而是先去沐浴了。
临进浴室前,贺霖佑一改常态,回过身和蒋文杰道:“你,一会可否站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