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雷的日子,每次张嬷嬷都会守着她睡着了才离开,但是很多时候,祖母会亲自过来,陪着她一起休息,洛朝朝以为今日也是张嬷嬷陪着自己,不曾想祖母今日亲自过来了。
洛朝朝立马掀开被子,齐氏走了过来,给洛朝朝捏好被子,然后自己坐上了洛朝朝的床榻,抚着洛朝朝的发鬓道:“朝朝不怕,一会雷公电母就走了。”
“可是祖母,朝朝有时候不想他们走的那么快。”
望着自己孙女那张稚嫩可爱的脸庞,齐氏奇怪地问:“为何?”
“因为朝朝想祖母陪着朝朝睡,可是如今祖母也只会在下雨打雷的时候陪着朝朝,朝朝很久很久没有听祖母讲话本子了。”
齐氏笑了笑,眼尾垒起的皱眉慈爱又沧桑,她摸了摸洛朝朝的头发,笑道:“朝朝已经长大了,祖母不能永远陪着朝朝的。”
“可是无论朝朝长不长大,朝朝都是怕打雷的呀。”
齐氏笑道:“那以后会有其他人,在刮风下雨的日子里陪着朝朝。”
洛朝朝疑惑地皱眉:“爹爹吗?还是祖父?可我不要他们陪着朝朝,朝朝只要祖母。”
齐氏笑着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一下又一下抚着洛朝朝的发顶,说话的声音好似催眠一般:“睡吧,睡吧。”
二此时此刻,被雷声惊吓得睡不着的,还有一人。
第7章
此刻,被这道雷惊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居住的南鸣书院贺霖佑。
外面一道道忽闪忽现的亮光伴随着刺耳的轰鸣声,阵阵扰乱得人不能安寝,少年紧闭的眸子不安地转动着,额间冒着密汗。
又一道亮光闪过,贺霖佑明亮的眸子倏地睁开,然后猛地坐了起来。似是梦里的场景太过惊悚,惹得他片刻未能回神,过了许久,他才起身。
少年一袭白色的水衣在暗夜里那样的突兀,他下榻,缓缓走到了雕花木窗前,推开了窗户。
涌入的狂风带起他的发丝,飞扬肆意,天空亮光闪过,照耀得少年白皙的脸变得更苍白了。
他倔强地抬起眸子,看向了不安分的天空,胸口猛烈起伏着。
夏皇后中毒,罪证指向他母妃的那一晚,也是这样一个雨夜,御林军一贯而入,那抹明晃晃的身影高高在上,将他之前口口声声说最信任最疼爱的人贬入牢笼。
他见过母妃无数次的落泪,可偏偏那一次没有哭,身为儿臣的他,却知道,那一刻才是母妃最为心疼的时候。
瓢泼大雨一灌而下,那一日他在御书房门口跪了一夜,等来的却是连他一同被贬的消息。
夜里的轰鸣声似乎将他带回到了那一日,梦里的夏皇后奸计得逞的嘴脸那样的恶心,可是他却无能为力,无论如何怒吼和挣扎也无法挣脱侍卫们的桎梏,最后,他被他曾经最爱的父皇丢落了悬崖,在身子腾空的一瞬醒了过来。
四周密不透风的黑暗犹如一根坚固的绳索,将他紧紧捆住,那天上唯一的亮光,宛如一把利刃,从他的身上次次划过,刺得他喘不上气来。
天空亮起一道刺眼的亮光,随后炸裂一般的动静倏地传来。
大雨顺着风吹入了屋内,但是贺霖佑还是不为所动,依旧站在那,任由风雨侵蚀自己的衣裳。
等蒋文杰出现的时候,贺霖佑已经浑身湿漉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个大傻子站在窗边,被雨水淋湿了也不知道躲避。
蒋文杰见到贺霖佑以后,立马走了进去,拿起一边的斗篷就将贺霖佑浑身包裹了起来,着急问到:“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贺霖佑湿漉的眼睫低垂,冷白的肌肤上尽是水光,然后淡笑了一下,道:“蒋侍卫,你说我母妃在寺中,是不是也如我这般,夜不能寐啊?”
蒋文杰眼眸微动,眼底划过不忍的情绪。
原来小殿下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想祈妃娘娘了。
蒋文杰身子一倾,然后抱住了贺霖佑,大掌覆在贺霖佑的背上,轻声开口安慰:“殿下莫要多想,指不定娘娘已经熟睡了呢。”
他嘴笨,不会说什么体己的话,皇上此番将殿下丢到了鸾州,也没派遣可靠的人护送。
他也不明白皇上为何如此狠心,竟然将殿下一个十岁孩童,丢到了山高皇帝远的鸾州,不管不顾。
他本也是没可能陪殿下来鸾州的,还是贵妃娘娘想方设法将他送到了小殿下身边,无论如何,他都会代替贵妃娘娘将小殿下照顾好。
娘娘在京中也是无依无靠,父亲和哥哥都在塞外,当初也是皇帝御驾亲征认识了身为护国将军幼女的祈妃娘娘,二人一见钟情,之后娘娘便不出意外嫁入了皇宫,可是护国大将军常年镇守边关,蒋家一族住在了边塞将军府,所以娘娘在京中根本就没有依靠,不然凭夏皇后一个伯府嫡女,又怎敢如此欺负娘娘和小殿下呢。
蒋文杰的安慰并未听入贺霖佑的耳中,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眼神呆愣地看着一个地方。
次日。
昨日的狂风暴雨似乎只是转瞬即逝的幻想,次日依旧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贺霖佑来得早,在学堂内没有人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拿出自己的话本,和清晨鸟兽轻鸣的宁静汇聚成了一副美丽的画卷。
坐下没多久,蝉鸣鸟叫声中,就传来了嬉闹的孩童声音。
陆陆续续的,屋内的人逐渐满了起来。
无论旁人多么吵闹,贺霖佑依旧埋首坐在自己的书案前,身直颔首,低眉握笔,安静得与这四周格格不入。
可总有人试图毁坏这份独有的安静,柳战逸不知何时走到了贺霖佑身后,贴着贺霖佑的位置低头一看:“呦呵,你是知道下一堂是温夫子的课,所以特意在这先临摹两笔,好让夫子对你另眼相看是吗?”
温夫子名为温冀,是传授画学的教习,今日上午便都是温夫子的课。
温夫子虽然算不上严苛,但是谁又不想得到夫子的另眼相看呢,所以柳战逸才会这般嘲讽贺霖佑。
柳战逸的话并没有惹来贺霖佑的侧目,相反,少年淡定自若地画上最后一笔,屋外树影婆娑的光景瞬间被他收入纸上,他慢慢等纸上的墨迹干涸,然后不疾不徐地合上了自己的画册。
柳战逸极为不爽,推了一下贺霖佑的肩膀:“和你说话呢,听到没有?”
贺霖佑肩膀一噌,袖子险些落在了砚台上。
少年的眉眼倏地冷了下来。
见柳战逸的脾气瞬间就要点燃了,柳悦意却在这时候一脸笑意地走了过来,不过,她那副笑容,看着就不怀好意。
倒也不是她笑得阴险,实在是柳悦意在书院内就鲜少见她那样对别人笑的,她不冲你摆脸色也不错了,怎会无缘不顾对一个人笑脸相迎呢?
柳悦意笑着和贺霖佑道:“贺霖佑,你这画画得真好看,能不能送我一副,中午,我可以让你和我弟弟一起吃饭。”
柳悦意主动邀请贺霖佑吃饭,那便是想叫贺霖佑入自己的小队伍了,也等于是变相地和甲斋内的其他人宣布,以后贺霖佑就是她的人了。
她自以为贺霖佑不会拒绝这么诱人的条件,而且,也不是人人都能被她结识,并且成为好朋友的,就像洛朝朝那一伙人,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和那样的人做朋友的。
当然,她也不是想欣赏贺霖佑的画,只是想拿贺霖佑的画,博得温夫子的夸赞,于她而言,没用的人才不配和她交朋友呢。
柳悦意静静等着贺霖佑的回应,她对自己的身份和样貌有极度的自信,只要自己想,整个南鸣没有哪个人会拒绝自己,特别是那些男同窗,昨日他就害羞得不敢和自己搭话,此刻自己主动,他想必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了吧。
贺霖佑不疾不徐地将自己的画本子放好,问:“柳小姐想画什么?”
柳悦意想也不想道:“你只管画你最拿手的就是了。”
贺霖佑头也不抬,拿起狼毫蘸取墨汁,道:“那请柳小姐等上一刻钟。”
如此,柳悦意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对贺霖佑的反应极为满意,一脸笑意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支着脑袋看着贺霖佑认真的侧脸。
不远处的洛朝朝将贺霖佑和柳家姐弟的行径都尽收眼底,然后朝着那个方向做一个鬼脸。
似乎心有灵犀一般,贺霖佑忽然抬眸,视线落在洛朝朝那张生动的吐舌头的鬼脸上面。
洛朝朝脸一僵,然后气定神闲地收敛表情,给了贺霖佑一记傲慢的白眼。
贺霖佑收回视线,然后垂下眼眸,眼尾弯起极为淡的笑意,不知道是被洛朝朝的模样逗笑的,还是笑小丫头的幼稚,总之,那抹笑意转瞬即逝。
柳悦意只是最初看了贺霖佑几眼,之后就收回了目光,专注自己发髻上的珠钗了,今日她新戴了一对镶宝石蝶戏双花鎏金银簪,此刻她正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头上蝶钗的位置,仔细地用指尖描摹着。
还不等她孤芳自赏欣赏完,就感觉身边的光线忽然暗淡了下来,一张纯白的宣纸递了过来。
柳悦意眼眸轻扫,知道这是贺霖佑的所画的画,可是那纸张一眼看过去,竟然都是白色的,于是她极为随意地扫了一下桌子,道:“放下吧。”
拿着宣纸白皙如玉的手缓缓将纸张铺在了柳悦意的桌上,然后就收回了。
柳悦意这才仔细看那张纸面,只见纸上横七竖八,是一些大小不一的黑色条纹,她也没注意,疑惑地皱眉凑近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得了。
一声尖叫忽然在屋内响起。
柳悦意直接被吓得跳了起来,离开了自己的案桌,指着躺在桌上的那张纸,尖叫道:“蜈蚣,蜈蚣!”
贺霖佑递给柳悦意的那张纸上,大小不一陈列着不少蜈蚣,那些毒虫的触须还有尖细密密麻麻的小足都是那样的清晰,任谁看了,第一眼都会觉得,这是真的蜈蚣。
有人见到柳悦意居然这般反应,于是好奇地探过头去,看了一眼桌上的纸张,有几个姑娘胆子小,看了一眼以后,也犹如柳悦意一般,尖叫着退开了,倒是柳战逸,天生的野性让他凑近那张纸,甚至伸出了手,去触碰那纸上横七竖八的百足虫,终于在他胆大的触碰之下,得到了证实。
他大胆地拿起了那张纸,然后借着阳光,向柳悦意道:“阿姐,这些不是真的蜈蚣。”
这般一说,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一边气定神闲的贺霖佑。
贺霖佑眸光冷淡,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然后慢悠悠地开口:“抱歉,贺某最擅长画的,就是一些蛇蚁虫兽,方才柳小姐说,叫我画自己擅长的,所以我便画了最擅长的百足虫,竟没想到柳小姐居然如此惧怕此物,委实抱歉。”
说完,还朝着柳悦意微微颔首,以示歉意。
第8章
想必这世间没有哪个女子不惧怕那种东西的,此人却装作一副极为意外的模样,柳悦意岂能看不出他的伪装。
虽说她平日里也是无理取闹惯了的,可是此刻却不能拿贺霖佑如何,毕竟大家伙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方才是她自己叫人家给她作画的,此刻若是反击回去,免不了有些人向夫子告状。
夫子知道了,届时又去找她的父亲母亲,她母亲本就不想她来这个南鸣读书,之前惹事都被弟弟糊弄过去了,所以,此番还是低调一些为好。
不过她不会善罢甘休的,他既然敢如此欺负她,给她等着。
柳悦意目光狠毒地看了贺霖佑一眼,然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朝着贺霖佑笑道:“贺同窗这画画得确实惟妙惟肖,有机会定要和你请教一二。”
贺霖佑淡笑,临窗的位置让他脸庞莫名的明亮,带笑的眸子宛若暗夜里的星辰,卷密的眼睫懒散地缀在眼尾,他斜睨了一眼柳悦意,声音清亮带笑:“我不一定教。”
柳悦意一瞬间看直了眼,她感觉可能自己是着魔了,明明此人方才那样捉弄自己,可是自己却感觉那人刚才那一笑有些好看,甚至,心里的怒气也消失不见了。
柳悦意懊恼地收回目光,然后丢下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
洛朝朝是在事情过去了以后才进屋坐回自己的位置的,方才有个隔壁斋的人找她,所以她出去了一趟,此刻回来,屋内大家有说有笑的,也没人和她提及此事,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贺霖佑“卑躬屈膝”,自愿给柳悦意作画的那个场景里。
没过去多久,温夫子来了,说起这作画的问题啊,洛朝朝就头疼,比逼着她写字还让她难受。偏生这个温夫子还是喜欢当众点评学生作业之人,画得好的拿出来让大家参阅也就算了,可洛朝朝的那堪称鬼画符一般的著作也会被拿来点评一二。
说是点评,其实应该算是指责了。
被当众指责,换做是谁都不会乐意的。
所以洛朝朝对这个夫子有不小的成见。
不过也没有办法,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和不喜欢的课业。
温夫子是一个三十多岁,留着八字须的男人,一身青灰色直缀让他身上的书卷气息浓郁不少,不过洛朝朝却知道,此人骨子里是个小顽童。
有一次喝多了,被斋长教训了,被她瞧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