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四刻,赐灵节正式开始,温梦年上前致辞,并主持祭天仪式,众女子行跪拜礼,依次上前敬香,礼成后,众男子准备进入神女庙。
神女庙的正门处端放着一块晶莹剔透的椭圆形石块,每个人在进门前都要将掌心置于石块上,待石块变成蓝色后方可放行。
自从多了“验灵”环节,赐灵节的秩序便愈发容易维持,毕竟都是些急需补灵的可怜人,没有谁想不开在此时生事。
通过测试的男子们依次进入神庙,在正殿向神女礼拜敬香后,再去偏殿抽签,而后拿着签子去庙外寻为自己赐灵的女子,双方互敬茶水后,便可进行赐灵。
赐灵的过程十分简单,每位女子都会提前往茶壶中洒一滴血,待男子饮下后,女子只需将手放于男子头顶,再祝颂一遍赐灵咒,就算是完成了。
虽说过程不复杂,但按部就班地一项项进行完,也要耗费不少时辰。
今日共有一百五十余位女子到场,登记在册需要补灵的男子有四百五十余位,不知不觉中已至申时,庙前的娘子们走了大半,郎君们也所剩无几,出来游玩的,也都早早回家去了。
殷琇已经完成了定额的赐灵任务,此时正坐在阴凉处一边喝茶,一边维持秩序,身边没有旁人。
忽然,殷琇看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倏地站起身来,她怕自己看错了,赶紧放下茶盏走过去。
日影渐斜,朦胧的光晕下,那人身着一袭并非吉服制式的白衣,乌黑垂顺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微微侧首时,露出一抹白到发光的香颈。
殷琇试探着小声喊他:“姬、公子?”
刹那间,盈薄的衣袂随风轻翻,墨色的发丝缱绻地擦过脸颊,他缓缓转身,白玉般的面容清疏淡漠,狭长的凤眸低垂着打量她,长睫轻颤着投下淡淡的阴翳,整个人透出冰雪般的空静。
这一刻,眼眸中的人似乎与记忆中的人重合,殷琇定定地看着他笑,眉目似水般柔和。
姬玄章微微蹙眉,他并不认识她,以为又是来搭话的女子,他绷着脸转身,眼底露出几分嫌恶。
殷琇现下极有耐心,她十分好脾气地绕到他面前,歪着头跟他打招呼:“在下殷琇,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听到她的名字,姬玄章脚步一顿,终于抬眼看她。
眼前的女子眉如远山黛,眸似秋波横,肌若崖间雪,唇胜朱樱红,端的是凝姿约素,秀雅脱俗,更难得的是,她身上自带一股轻灵柔软的气质,让人一见便想亲近。
但她名叫殷琇,是那个把他当货物一样买卖的女子,姬玄章别过眼,冷淡道:“是你买了我?”
殷琇还在细细察看他的气色,虽说还是苍白了些,但比之前却是好得太多,甚至都能行至此处了。
没有得到答复,又见对方仍是呆呆地盯着自己,姬玄章攥紧掌心,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感汹涌而来,强咽下喉间淡淡的腥甜,他又咬牙问了一遍:“是你买了我?”
殷琇猛地回神,见他脸色变差,急忙解释道:“是!是我买的,你别动气呀,我方才走神了,没听见你说的。”
鬼使神差地,殷琇竟想上手给他顺顺气,可惜对面的男人此刻避她如蛇蝎,只见他一个侧身飞快躲过,她的手掌尴尬地悬在了半空中。
光洁的掌心下意识地抓着空气虚拢了几下,殷琇讪讪地收回手,她试着转移话题:“你是来补灵的?”
此时此刻,在名册上登记过的男子基本都已进庙,余下的便都是“贱籍”了。
他们无法正当地享有朝廷的恩惠,每年只能在赐灵快结束时,过来碰碰运气,偶尔有未完成定额任务的娘子,会大发慈悲给这些“贱民”赐灵,运气更好些的,还能遇见心软的小娘子为其额外赐灵。
想必他也是过来碰运气的吧。
姬玄章不是,他是来找殷琇的。
他死都不怕,怎会害怕失去灵智。他只是想见一见那个把他救下,又将他买下的女子,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或许是直觉和冲动,又或许是他潜意识里还存有一丝希望。
万一呢,万一她真能救他于泥潭之中。
所以,他来了,所以,他是自取其辱。
不想再跟她浪费口舌,姬玄章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了断残生。
“等等。”殷琇伸手挡在他面前。
“你若实在不喜我,我也没有办法,只是我救了你,又付出代价买了你,于情于理,你此刻都是我的人了,你必须离开南笙楼,随我回家。”
殷琇的脸上不再有笑,她不会给他选择的权力,他必须跟她走。
不过是从一个泥潭迈入另一个泥潭,谈何选择呢?他无法拒绝她,却也不可能讨好她。
姬玄章扯了扯嘴角,面上只剩麻木:“不过是一具躯壳罢了,你想要随时拿去便是,在哪儿不都是一样的。”
殷琇皱眉,心知与他说不通,他是抱了死志的,今日她若不能让他卸下心房,明日再见他估计就只能是一具尸体了。
再三权衡之后,殷琇把他强行拉到了她方才乘凉的地方,此处现下已经相当安静,抓起一支笔“刷刷”写了几下,她让姬玄章低头看。
姬玄章被迫低头,下一秒,他的瞳孔猛地一缩,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她。
殷琇闭上眼,缓缓点头。
再也维持不住情态,姬玄章骤然湿润了眼眶,他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说出口。
殷琇的眼睛也红了,她紧紧地回握他,另一只手轻轻将他拢住,唇瓣张了又合,她只低声说了几个字:
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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