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这位萧三公子要来监察的时候,他只盼着他能不闹出些事耽误他们的进度就好,却见他一来便埋在了案宗案卷之中,竟是一天也没和他们说一句话。
萧玥看了他半晌,才开口,却只说道:“大理寺不辱张相。”
周竹闻言却是一怔,看着眼前少年烛火间沉静的眉眼,突然想起来,永安有很多传言,但这几年,却极少有人再提到。
萧家三公子,曾师承大张相,拜过小张相。
与太子亦是师出同门。
张相教出来的学生,怎么会如传闻中一般不学无数,只知纨绔呢?
一直陪着笑脸的周竹脸色慢慢肃穆起来,他站直了身躯,朝着萧玥行了一礼,这一礼,不同于白日里的敷衍和圆滑,乃是珍重的同门之礼。
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做为大渊三法司,亦是小张相生前最为重视的三司,曾有言:一法无例外,三司镇邪神,判笔断清案,铡下无冤魂。
小张相死后,虽张诗掌管了张家,但以张诗之才,还断断达不到大小张相之一二,自然是无法完全掌控三司。
自税贡一案起,张诗便不止一次想在这里面做手脚,最好一次性将雍王的党羽清除干净,但萧玥所看的案宗里,却字字清楚,句句明白,无攀附无牵扯无夸大,依然有小张相当时之风。
可就是因为如此,才更让人心惊,光盐一项,奚家近十年贪墨之财,足以供给整个漠北八年,而这还没有包含粮税和矿税,还只是近十年的。
太子巡盐的这三个月,一共遭受了十二次刺杀,受过四次伤,共折损暗卫十六名,亲随四十二名,换了五条路,方才能安然返回永安。
萧玥走出大理寺宗案室时,已经快子时了,他心绪复杂,虽已收了惊诧,但面色却依旧是阴沉的。黄金和白银见他面色不好,也猜到想必是因为今天的案子,也没敢问。
月沉星暗,自那日一场急雨后,这几日天一直阴着,没有雨也没有雪,只带着阵阵阴风,更是冷地透骨。等他们骑马回到国公府时,已经子时一刻了。
萧玥却没有回长歌院,让黄金白银先回去,自己则是直接去了白露院,才跨进内院,看到屋内的灯还燃着,便知道宁镜还在等他,心中一暖,便直接推门进去了。
宁镜放下手里的书,抬头一笑:“回来了。”
“嗯。”萧玥点头,看宁镜披着大氅坐在那里等他的样子,让他一直沉着的心稍稍松快了几分:“看了一天案卷。”
宁镜给他倒了盏茶:“先喝口茶。”
茶水还是热的,想必是一直温着等他。
萧玥喝了茶,夜里染了一身的寒气也散了许多,一直压抑在心里的愤怒在这一点烛光下也实在忍不住地发泄出来:“奚家这次太过份了。”
宁镜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说道:“人心不足蛇象,奚家于商贾一道历经三代,深耕百年,如今又有皇权作保,自然更是贪得无法无天。”
萧玥想起今日所见,忍不住向宁静吐露:“这只老鼠,哪里是吃垮了粮仓,简单连大渊都快被他们啃空了,再不查,整个大渊都要成为他们的腹中之物了。”
这话说得极重,宁镜却是笑了笑:“鼠终究是鼠,再厉害,也逃不过猫儿的爪,这猫儿不正在抓老鼠吗?”
说话时,气息撩动了烛光,连着他的笑都随着这烛光在晃动,晃得人心也动。
萧玥感觉自己手指在痒,极想穿过这晃动的烛光去捧住那张笑脸,就这么揣在身边,随时都能摸一摸,看一看。
手指蜷缩了一下,萧玥放下茶盏:“算了,也很晚了,我不过是今日看了案宗实在有些郁闷,找你说两句。”
宁镜见他似乎已经没了来时的沉郁,柔和的目光中却多了一丝严肃:“此事太子会查,宣离也不会放过这个拉雍王下水的机会,我们不用过多去管,但趁这个机会,我们可以查一查别的事。”
前世此事本就在宣离的帮助下,太子一查到底,将奚家所有的陈年往事几乎都翻了出来,这张网,宣离布了快十年,一朝得手,必然是不死不会松口,虽不像前世那般有矿山之事为垫,但此事翻清楚了,雍王一样会人心尽失。
粮和钱乃是民生之根本,而他那高高在上的君父,一国之主,却也是紧盯着奚家的钱袋子,此一事,他既寒了民众之心,也失了君王之心。
奚家一倒,雍王最大的靠山便倒了,他再想起复,谈何容易?
若说雍王是靠着奚家的百年财富来笼络人心,那宣离经营六坊十二院,便以美色为饵,叩开了无数官宦子弟,朝中大臣的门,肮脏的交易里,自然不会有干净的人。
萧玥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说道:“我明白,此事我只有监管之责,而且三司也不会让我有过多插手的机会,我今日看案宗时,也查觉到了一些不妥之处,若有消息,我会立刻告诉你的。”
宁镜点头,又说道:“此事不过是宣离拉我们下水的动作而已,接下来,不管是太子,张家,还有雍王的人都会来找你,小心应对。”
萧玥点头,觉得心里妥帖了,这才回了长歌院。
一进院子,就看到黄金白银还在等他,白银撑着脑袋坐在石桌前打哈欠,一看他,嘟囔道:“爷,要不让黄金给你把被子一卷送到白露院吧,你直接和宁公子睡,也省得这来回跑,累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