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介绍道:“这位是我的东家,顾大人。这位是他请来的神医,林神医。”探了探头,又道,“怎么今天老钟没有在家?”
这位老钟,显然便是王伯的妹夫了。
那位被唤作阿妹的妇人听到“神医”两个字,眼神蓦然一亮,却似对这忽然出现的希望心生畏惧一般,手脚更为局促了,只一边用眼睛悄悄地打量他,一边讷讷地回答道:“老钟去进货了,晚上才能回来……”
王伯对顾山青解释道:“老钟他们两口子原来在城东门经营了一个小铺子,给来往的行人卖点日用之类的。为了给虎子治病,把铺子抵了,只能走街串巷地卖卖货,赚点辛苦钱。”
顾山青默然,道:“原来如此。”
王伯叹了一口气,又对林岩树道:“真的,林神医,求您救救我家虎子!我妹妹她……真是太苦了。我虽然只剩下这一把老骨头,但只要您开口,以后就算当牛做马,我们也在所不辞!”
说着,便欲倒身下拜。他妹妹见了此状,诚惶诚恐,也要随之拜倒。
林神医不着痕迹地拂开他的动作,让他微微一个趔趄,没有跪成,又上前一把托住他妹妹,只道:“先让我看看病人再说,如果能治,我自然会想办法去治。如果治不了,你再怎么求我也没有用。请吧!”
阿妹家的屋檐本就低矮,光线不足,仅有的一扇小窗又被粗糙的麻纸糊住,使得屋内更显昏暗。
一进门,顾山青眨了眨眼,方才看清窗户下有一方土炕,炕上用一重重粗大的麻绳绑着一个壮实的青年,正在拼命挣扎,无疑便是虎子了。
这虎子生了一双浓眉大眼,若在平时,五官应当很是周正。然而此时,这周正的五官却完全被他的表情破坏了。
他明明目视虚空,却好似见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般,一脸惊恐,大张的嘴里不时发出一阵阵尖叫声,让他的面目更加扭曲。只消一眼,便能瞧出这不是一个正常人。
王伯俯下身,轻轻摇了摇他,唤道:“虎子,虎子!舅舅来看你了,还认得舅舅吗?”又道,“舅舅带了一位神医来看你,你很快就会好了!你听见了吗?”
虎子盯住他,一时间眼神凝定,似有所觉。
王伯神色一喜,正要再说些什么,他却突然又“啊啊啊”地大叫着,手脚挣动起来。
林神医轻拍了拍又失落下来的王伯的肩膀,道一声:“借过。”便去为虎子把脉。把了须臾,神情却愈发专注。
把完脉,他收回手来,想了想,隔着衣服在虎子身上点按一阵,又从药箱中掏出一套银针,回头对他们道:“我需要安静。你们都先出去。”
顾山青跟着王伯和他妹妹从屋里出来,问道:“虎子在发病前,也住在家里么?”
阿妹家院落很小,他们刚刚从中出来的房间显然就是主屋了。主屋里除了一张土炕,余下的地方只能放下一张歪歪扭扭的小几,以及几把将将能坐的板凳,怎么看也不像能住下三人的样子。
阿妹瞧了哥哥一眼,见他点头,嗫嚅地道:“虎子以前在城南头做工,不在家里住。只在休息的时候回来。”
顾山青一指主屋:“也睡在这里?”
阿妹摇摇头:“不。后院还有一间屋子。”
顾山青道:“能否带我去看看?”
——他小时候家门附近便有一个疯子,说是妻子跟着别人跑了,他便疯了,时时为邻里小儿所欺。他的父亲常常去将那些小孩赶跑,对顾山青道,“他也是个可怜人”。
之后他与师父走南闯北,更是见过各种疯癫狂乱之人,渐渐明了他们的种种疯狂其实乃是心魔所致。人生起伏、情感得失、往来际遇,这些人画地为牢,将自己囿于其中,于是再也不得脱困。
尽管虎子的症状与他们不尽相同,但他的发病若是也有外界刺激的因素在,也只能去他曾经住过的地方找了。
林神医医术高明,顾山青自是拍马也不能相及。但他也想以自己的方式为王伯稍尽绵薄之力。
问完,阿妹点点头,领着顾山青向主屋的一角走去。
正当顾山青心中疑惑,突然发现原来在墙脚处有一道仅容人侧身通过的缝隙。穿过这缝隙,便是阿妹家的后院了。
她家前院便小,后院更小。只有一间小屋和一个堆满木柴的角落,仔细看,才能看清柴火后矮矮的灶台。
顾山青一眼扫过,却是一愣。在灶台附近随意堆着的破旧家伙什中,竟放着一个精致的食盒,约有三层高,红木所制,外壳上隐有漆纹。
王伯注意到顾山青的目光,连忙解释道:“大人您肯定奇怪这食盒是从哪里来的吧!您记不记得之前人皇祭,人皇殿发放了许多食盒,说都是人皇晚宴上的菜式?我外甥去排队排了一个通宵,交了运,抢到了一个,这就是那时候的食盒。”顿了顿,又赧然地道,“其实按理说吃完了该把东西给人送回去,但我外甥眼皮子浅,没见过好东西,又确实没人追查,就这个一直留着了。顾大人您千万不要见怪!”
顾山青摆了摆手,道:“念君殿下乐善好施,原本也没有强令人交还回去,这又什么可见怪的。走吧!”
他们后院的小屋比这院落更为可怜。一脚踏进门,便能将所有的东西尽收眼底。对着门的是一张窄榻,除了些陈缸旧罐、破衣薄被,再无他物,没有任何虎子曾经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