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许久没想起过这件事了,那碗汤却兀自出现在了他的梦中。
梦中的任何事物都不会凭空而来,俱是由他们的过往而生。
想到这,顾山青忽地想起苍殊在梦中的推脱和回避,心中有一点小小的高兴——那并非苍殊本人不想告诉他,而是顾山青本身就不知道,自然无从说起。
高兴完,又生出一丝惭愧。身旁尸横遍野,他却在这里想这种事。于是连忙将他的推论对叶一说了。
说完,两人便着手处理起了后事。
叶一又如梦中一般劈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坑。
不知是不是顾山青的错觉,但他总感觉,叶一舞剑的姿态,比她在梦里时多了一分疲惫。
两人将除文昭之外的所有尸体放入坑中。又单独挖出一个,留给文昭。并非他们不想让文影与哥哥见上最后一面,也并非他们不想一一查明这些人姓甚名谁,故乡何在,只是他们此去不知多久,时间长了,遗容不美事小,若横空生出疫病,倒又是一项灾殃。
放完,叶一挥剑填平。
她切出一块小石,题上“文昭之墓”。接着,又一次切出一块大石,写明事故因由,供后来者,以及寻人者得知真相。而后犹豫许久,却未再题词,就那么放在了那里。
两人对着石碑默然一阵,也不知过了多久,叶一开口问道:“茶馆还在?”
顾山青答:“在。”
叶一点点头:“好。”
而后,唰然拔剑,腾空而起,直飞到极高的地方,方才停下。顾山青正不知她要做什么,就听她大喝一声,竟是挽了个剑花,如刚刚离弦的箭般气势万钧地斩向了那茶馆!
这一剑,叶一用了十成的力气。按理说,任何地方都该被轰出一个长达数里的深洞。然而,那茶馆却只是微微晃了一晃,毫发无损。有某种结界隐隐约约地现出形来,闪了一闪,无声破碎。
斩完,叶一轻轻落地,顾山青也跟了上来。两人面对茶馆,敛息以待。
果然,没过多久,就在顾山青留于原地的那一伙人中,有一个人以无比怪异的姿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居然是那名少妇。
她将自己的头扶正,四肢扳直,对顾山青和叶一微微一笑,一开口,却是低沉的男声:“真可惜,你们果然找到我了。”
顾山青早猜到那林校尉就藏在这一伙人中,先与他们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于第一重梦境相遇,再伺机将他们拖入第二重,却没想到居然是她。
叶一淡淡地道:“没有。我只是随便砍砍,你自己就出来了。”
那少妇,或者说林校尉,哑然一瞬,轻笑两声,从人堆里迈了出来,每走一步,身形变化一分,连衣服都一并变了。等到了顾山青和叶一跟前,完全成了他梦中的样子。
他掸了掸衣摆,道:“也罢。本来我也同你一样,只是随便试试,看能不能骗到你们两个。只是没想到,就连如二位一般神清智明的人,也有自己看不懂的心思啊。”
敌对双方,按理他口出什么样的恶言顾山青都不会奇怪,却万万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不由一怔,凝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林校尉又咯咯笑了两声,道:“怎么,从梦里出来了,你还没明白么?蜃精的梦境,除了整日浑浑噩噩、糊里糊涂的可怜虫,对自身境况认识得太过透彻,也是出不来的。你们能出来,必然是觉出了其中异样。而这异样,定是来自某件事,或者,某个人吧……”
叶一打断了他:“够了,废话少说!”冷冷地道,“蜃精在哪?不空和文影又在哪?快把他们交出来!”
林校尉道:“不空和文影?哦……你是说那个和尚和那位姑娘吧?那和尚倒是个例外,当真是水晶做成的七窍。只可惜太着急了,大概是因为和他一起来的那个姑娘在梦里受了伤,醒不过来的缘故吧?我派手下捉了个蛊雕扔在附近,稍作引诱,他就上钩了。”
叶一神色更冷:“你把他们弄到哪里去了?”
林校尉漫不经心地道:“不知道。我只是让底下的人把他们引开,到处去转转而已。他背上那个姑娘就进城了。但城里面缠人的家伙不少,谁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顾山青松了一口气。
如果只是迷失在了云牧城中,凭不空的本事,他们有极大可能仍活着。
而林校尉这样一说,最后一块拼图也终于合拢。
结合之前的所见所闻,顾山青总算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据他推测,不空一到云牧城外,也先后坠入了双重梦境,因此他们在流民营中询问时,会有人见过他和文影。就如同叶一一样,他问清了蜃精的位置,便出发前去寻找。
然而与他们不同的是,不空出发时必定带着文影,而顾山青,则留在了流民营。不空无从知晓林校尉与他们所处梦境的关系,可能以为这不过是由前人的记忆累积而成,顾山青却在机缘巧合下知道了,并由此猜对了蜃精的位置,进而引出了林校尉本人。
之后,不空和文影深入山林,在寻找蜃精的过程中,或因林校尉捣鬼,或因蜃梦中本身便潜藏着的危险,文影不幸受伤。
不空于梦中遍寻蜃精无果,文影又受了伤,于是他心下一横,从第一层,而后第二层梦境中出来——虽说对这双重的梦境起了疑心,却也没有多想——便准备在现实中找寻蜃精的下落。蜃精的蜃楼是有影响范围的,就算离他们不近,也定然不会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