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山青问:“如果那个魔头知道了消息,找去了你朋友家,他会不会怨你?”
老人微微一笑,道:“不会。”
顾山青又问:“你怎么知道不会?”
老人摸了摸他的头,只道:“等未来你也交到这样的朋友,你就懂了。”
确定了去处,两人依着地图一路狂奔,直到天色渐黑,两匹马累得鼻歪眼斜、口吐白沫,再也跑不动,才不得不在一座山的山脚下停下来。
夜晚山路难行,马又需要休整,只能明日再走。
山脚有几户人家,亮着灯,老人却不想敲门借宿,只牵着马径自往山里走。
顾山青跟在他身后,顺着山路走了一阵,发现路边有一座破庙,庙门口杂草丛生,门窗破旧不堪,黑洞洞的,无疑早就废弃了。好在庙外有一口井,还未干枯,井口放着个脏兮兮的木桶,排板旁逸斜出,桶身上有个巨大的豁口,但终归是能用。
老人对着破庙满意地点点头,系好马,当先跨进了庙门。
庙里供奉的石像破损不堪,供桌上蒙着厚厚的尘土,早就看不出庙主是谁。
老人举着燃烧的符纸好一阵翻墙倒柜,翻出几个只剩拇指长的供烛,一一点着,又翻出一口破锅,吩咐顾山青把锅洗好,再把井边的破桶刷干净饮马,便出去了。
等顾山青饮完马,放它们吃了一阵子草,又把它们拴回树上,老人也回来了。他一手拎着一大捆不知道从哪来的稻草,其中夹杂着些柴火,另一手抱着几个似乎刚从地里挖出来的沾着泥的土豆。
他将土豆倒在顾山青的怀里,道:“去洗干净,再打点水来。”
顾山青依言做了。
他拎着桶里的水进到庙里,发现老人找了几块大石,搭出了一个简易的灶台,灶台底下已然升起了火。老人将水倒入锅中,把土豆丢进去,开始静静等待。
此时天色已彻底黑了,为了节省蜡烛,老人已经将那几个短短的供烛吹灭了,只留下他们眼前的篝火在昏暗的庙中明明灭灭。
老人不说话,顾山青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相对坐着,各怀心事地看土豆在沸水里沉浮。
也不知看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彻底黑了,老人动了动身子,轻咳一声,道:“应该差不多了,吃吧。”说着,用两根木棍将土豆叉了出来,连着棍一起递给顾山青,“小心烫。”
顾山青接过土豆,吹了吹,小心地剥开薄薄的土豆皮,咬了一口。土豆确实很烫,因没有加任何佐料淡而无味,却自有一种天然的醇香。
有时在月底学堂没发例银的时候,他的母亲就经常给他和父亲做土豆汤。将土豆切块煮烂,放上炒好的一点点碎腊肠,最后再加一把切碎的小葱,甚至不需要放盐,就十分好喝。腊肠咸甜可口,土豆软糯馨香,连着汤一起,他们总是能在母亲微笑的注视中意犹未尽地喝上两大碗。
顾山青用力啃了几口,突然从塞了满嘴的水煮土豆中尝出了咸味,却原来是他一直压抑着的泪水终于耐不住夺眶而出,一串串地流到了嘴边上。
他没有发出丁点声音,老人却依然注意到了。
他慢慢放下手中的土豆,笨拙地清了清嗓子,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用我那两张符干什么了。”
顾山青知道老人是看他伤心,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心中感激,于是吸了吸鼻子,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对他说了。
老人听得认真,初时或许是出于好奇和关心,到了后来,却平添了几分专注和严肃之色。
顾山青突然想起一开始老人扔出符咒时,青年身上同样是火光大作,他也确实烧伤了胳膊,但并没有发出如后来那般的惨然痛呼,不由问道:“为什么你用符烧他的时候,他反应就没有那么大呢?”
老人思索了片刻,道:“有可能是因为火的来源不同。”
顾山青:“火的来源?”
老人道:“是,虽然都是火,但第一次火的来源是我的符咒,只要他把符破了,火没了,零星撩到身上的,也就好熄灭了。你的火却不然,你点起的火的来源是从油缸里爆起的千万个油点、油星,那就没有那么容易扑灭了。”接着又感叹道,“我们这些人,还是太骄傲了。一旦学会了什么,哪怕只是皮毛,就自以为天下无敌,完全忘了我们掌握的其实也不过是这世间千条大道、万条蹊径中的区区一条罢了。不过,你这个做法倒是提供了一条对付他的新思路。”
顾山青默不作声地听着,等他说完,突然道:“我想学。”
老人的心思显然还沉浸在他刚刚说的新思路里,听顾山青这么说,蓦地一愣,问:“学什么?”
顾山青道:“学怎么画符,学怎么用符咒对付这些人。”
老人迟疑片刻,叹息一声,道:“若说我没料到你会这么说,那是假的。但你要知道,这是一条比你能想象的要更艰难,可能艰难得多的路……除了你的父母,你还有什么别的可靠的亲人吗?”
顾山青沉默地摇摇头。他的父亲是独子,母亲倒是有一个哥哥,也在早年因病去世了。
老人道:“明白了。那你是无处可去了。但你要知道,想入此门,不仅要花费你所有的精力和时间,还要经历你想象不到的严苛考验。即便如此,你也还是可能一无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