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他的除了一个张灯结彩、饰满红绸的小楼和云娘马上就要嫁人的噩耗,还有一通羞辱和一顿毒打——他想要闯进小楼里见见云娘,亲自确认她的心意,却在一片“凭你也配”的耻笑声中被打断了腿。
毒打之后,又在陈老爷的命令下被扔进了蟒山。
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他稍稍恢复了一些便一瘸一拐地挣扎着回到了镇里,然而迎接他的已经是大路上一个个回避的眼神,和云娘在绝望的等待中自缢而死的死讯。
李管家的声音颤抖:“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去给哑巴传个信,去成全他们。两条性命啊!哑巴——他无父无母,是个孤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所以我们大家就叫他哑巴——他可真是个好人。他卖的木料永远是最整齐最结实的,价格是最公道的。本来自己也没几个钱,他还会在冬天最冷的时候给镇里的孤儿寡母、没孩子的老人,一家家送柴火,分文不收……”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陷入了回忆,又突然想起什么,问顾山青道:“大人,我一直听人说在蟒山里见到他了,消失的那几个人都是他的鬼魂作祟,这是真的么?”
接着又似不想听到他的回答一般,苦笑道:“这也怨不得他,这镇里有多少人受过他的恩惠,在他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又有谁站出来了?明明只需要简简单单地捎个信罢了。只需要捎个信,他们两个就能远走高飞!走得远远的,谁也管不着!但是最后呢?像他这么一个好人,死得那么惨!他会冤魂不散,留在蟒山里作祟,都是我们造的孽!他只不过是为了复仇啊!”
顾山青望向他的身后,只见李管家身后镇民的一双双眼睛也同样望住了他,上了年纪的缄默不语,年轻的噤若寒蝉。每个人脸上似乎都同样没有神情,仔细看来却又个个不同。
“阿弥陀佛……所以这是,赎罪?”不空自言自语般轻声道,“为了你们当初冷眼旁观,谁也没有伸出援手?”
谢丰年不动声色问李管家道:“当年你也得到消息了?”
“是。”李管家垂首道。
顾山青摸了摸下巴:“不过,蟒山里发生的事,倒也并非一定是你说的那般。”
李管家猛然抬头:“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蟒山里的鬼难道不是他?”
谢丰年问:“他死前腿是不是瘸的?死的时候身首分离?”
李管家脸色惨淡:“没错。”
不空双手合十,叹:“阿弥陀佛,应当是他无误了……”
李管家求助般看向顾山青:“那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顾山青道:“在蟒山里看见他的,不只有一个人吧?”
李管家:“是,有四五个人都说在山里见到他了。”
顾山青:“那他们可都安好?”
李管家:“安好?”
顾山青:“无碍无恙,全须全尾。”
李管家想了想,道:“除了一个人吓病了一阵,说了很久的胡话,其他人好像都还好。”
顾山青道:“那就是了。既然他们安好,现在我们知道的,其实也只有他们在蟒山里见过那位哑樵夫这一件事。事情的真相和你所想的截然相反也未可知。”
李管家满面疑惑,还想再问,被顾山青提前截住话头:“好了,再说下去就是瞎猜了。具体的情况得等我的同僚回来,我们再次入山之后再说了。”
说着,他扶起依然跪在地上的何伯,又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匠头,问:“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就是当年受云娘之托去送信的少年吧?”
“是我。”早长成了精壮汉子的少年昂首道。
“虽说有不止一人参与,但若要谋划统筹你们所做之事,必定有一人牵头,应当也是你了?”
“不错。”
顾山青点点头:“你们早知陈家老太爷有心疾之症,还联手设下重重机关,惊吓于他,实属居心险恶。虽然陈老太爷非由你们亲手所杀,但他的死与你们的精心谋划难脱干系。尤其是你,”他一指王匠头,“作为其中主谋,更是难辞其咎。一旦罪名成立,当以杀人之罪论处。”
“大人!”马知县身后的侍卫脱口叫道,“您没听说么!那个陈老太爷,他是罪有应得啊!”
“你有何证据能证明山匪杀人确实是由他指使?更何况,就算他罪有应得,杀他之罪,便该一笔勾销么?”
侍卫一时语塞。
在人搀扶下立在一旁的何伯双唇翕动,忍不住探手欲抓顾山青的衣袖,又堪堪收了回来。
顾山青没有看他,又道:“但是,一则陈老太爷毕竟年事已高,身体孱弱,二则这几人虽然含有恶意,他们的所作所为却并非必然致命。断案须讲求证人证据,务必请马大人多多劳心劳力了!”
“……”马知县梗了半晌,道,“这是什么意思啊,大人?”
谢丰年笑了一声,道:“意思是陈老头可能不全是被他们吓死的,也可能是被雷吓死的,或者根本时辰已到,本来就该死了!意思是他们做这些事可能没想让陈老头死,也可能只是想吓一吓他,给他个教训。所以,这几个人罪行的轻重,全看马大人怎么断案了!”
“对啊大人!他死的那天,雷确实特别大!”侍卫叫道。
“他本来身体就不好,肯定是心疾犯了!和别人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