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道道白焰散射出来的微光照耀之下,不空迅捷地带他们落进炸出来的浅坑里。甫一落地,顾山青便再次将手插入土中,让灵丝随他心意飞速地蔓延而去。
这一次,没过多久,他便探到了一个人形,缩着手脚蜷在地下深处,除了马知县,也不可能是别人了。
顾山青原以为他还要和那夺走马知县的不知名地底精怪搏斗一番,谁知地下除了马知县孤零零一个人之外,什么也没有,只如同被裹挟在传说中西域的流沙里般缓缓流动——但这蟒山地处中原,深山老林,又哪里来的流沙?
疑问在脑中一闪而过,来不及多想,顾山青先操纵灵丝密匝匝卷住马知县,开始屏气凝神,以拔萝卜的手法将他慢慢往外拔。马知县这根人形萝卜挣扎了两下,又老实了,大约意识到这股力道和先前不同,是来救他的。
只是,“将马知县拔出来”,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并不简单。张文典将地面上的树全都炸平了,可它们虬结的根系仍留在原地,顾山青还得时时注意,小心腾挪,千万不能把马知县卡在哪条分叉的树根里。
一丈,两丈,三丈……
马知县离地面越来越近,就在即将大功告成时,顾山青却被一股巨力拽得猛然向前一扑。他手肘迅速一抵,这才没让自己的脸也埋进土里——那股巨大的吸力突然从地底传来,眼看就要将马知县拽回去!
这时候顾山青也顾不得小心翼翼了,双手猛地一握成拳,屏气上提,是实打实地和那股力道作起了拔河之戏。
也不是不怕马知县有什么闪失,但这种时候,也只能祈祷谢丰年给他的护身佛珠足够给力了——马知县能在土中坚持这么久而无碍,无疑便是那佛珠的功劳。但无论是如何神妙的法器皆有时效,越强力,坚持的时间大多越短,还是得尽快把马知县救出来。
那力道极大,几番拉锯之下,顾山青便不由双手微颤。他快把方圆二里的草灵都薅秃了,使出了十分的力气,才将将维持住了僵持之势。
但只维持现状显然是不够的。
一个深呼吸之后,顾山青合上双眼,潜心入定,周身渐渐泛起微光。
他并不常这么干,但只要他凝定心神,便能以自身魂魄为引,与山中草木共鸣。丝丝缕缕的细细金线从更远处飘来,如同蜉蝣汇入光流,聚成江海。
这一次,马知县终于被拽动了。
顾山青睁开眼——同他拉扯的那股力道并没有松懈,却顺着顾山青发力的方向画起了弧,竟是将马知县一点点托了起来,虽说离他们越来越远,离地面却越来越近。
顾山青心中一动,不回头道:“东八丈下三丈。”
张文典心领神会,闪身掠至八丈之外,再次掷出一张符咒,断喝一声:“破!”
一个深达三丈的大坑瞬间炸开,其间有金光一闪即逝。
紧跟在张文典身后的不空眼疾手快,脚下一点,轻飘飘落入洞中,也不沾地,单手一探,揪住一片衣角,接着猛然一提,一个浑身是土,垂头耷脑的马知县跃然而出。
就在马知县离地的刹那,顾山青手中的灵丝即刻倒转,如箭般肆意地直插地下!
而仿佛是对他放肆之举的回应,地底骤然传出嗡然的低鸣,似是有什么庞然大物被突然惊醒,又或勃然大怒,狂暴地翻搅起他们脚下的土地。
转瞬之间,地面开始翻倒。
不空揪着马知县落到坑边,轻拍他的脸颊。
马知县眼神散乱,嘴里还咬着那救命竹哨,不时有气无力地吹一吹,显然是被顾山青和那不知何物的角力拽晕了。
张文典紧盯地面,问顾山青:“怎么样?探到什么没有?”
顾山青凝眉摇头,此时他的灵丝再也无所顾忌,早就探到极尽至深,却依然什么也没有探到!
他的探索一无所获,他们脚下的土地却如波涛翻涌,一浪高过一浪,转眼间几人便立都立不稳了。
张文典见势不妙,赶忙放出了起兮车,率先和不空一起扶着马知县上了车,见顾山青在原地不动,回头催促道:“快走了,先把马知县送回去,明天我们再来也不迟!”
顾山青点头收手,没入土中的金束即刻散作点点金光,飘散而去。
待他上车,起兮车便腾空而起。
顾山青透过窗子往外看,张文典炸出的三丈之深的大坑不知何时已经平了,大地尤兀自鼓噪不休,仿佛有什么庞然巨物在下一刻就要破土而出。而就在翻腾的土地之间,一股似光非光似雾非雾凝成了一个小小的人影,一手提着斧子,一手提着自己的颈上头颅,正静静地目送他们离去。
等回了怀义镇里,好不容易敲开县衙的大门,将惊魂未定的马知县交给值夜的守卫,顾山青几人回到陈宅时,丑时已经过半。
难得谢丰年还没睡,甚至贴心地给他们在地上铺好了被窝,正披头散发地倚着被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一本破旧的古籍。听到他们进门,漫不经心地一抬眼皮,又放下了:“人救回来了?”
张文典奇道:“你怎么知道?”
谢丰年掏了掏耳朵,高高挂起:“大半夜的,吵死个人了。”
张文典一愣,才反应过来之前高亢的驴叫声早就穿透了大山,传到了镇里,而眼前始作俑者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由气结:“你以为这是赖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