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何盯着女孩手中精致小巧的香囊,盯了良久,最后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可在会上,别人口中“温柔体贴”的李总监,却对方何毫不客气。
“不知道你天天在干什么。”
“你给的数据到底有没有依据?”
“这篇需求分析看起来像应付我的。”
李灵运修长的手指转着钢笔,语气一贯不急不慢。但这三句话之犀利,让在场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谁都知道,方何是最好面子的人。曾经的冯总监温和友善,从来不会当众批评人,提建议也是极尽委婉,方何哪受过这种屈辱?
果然,方何忍无可忍,直接拍案而起。
大家都屏住呼吸,眼睛不知道看谁才好了,等待两位领导会议上开怼。
然而过了良久,方何深吸一口气。留下一句“抱歉,我去趟洗手间”,便大步离开了会议室。
水池前,方何粗鲁地往脸上泼了几捧水。水珠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往下滚,他低垂下眉眼,轻轻甩了甩。
抬起头,镜子里的人眼眶通红,像是被欺负惨了。
幸好走得快,不然得让所有人看见,他这么大个人被李灵运气哭。
方何不甘心。
李灵运只是个公司新人,短短一个月就踩在了他的头上。明明缺少项目经验,却对他的策划全盘否定。
方何感觉自己在李灵运心里就是个笑话,他气得想开怼,理智却又让他忍耐。因为他用了很多年终于明白,这世界上最没价值的,就是无能者的狂怒。
就像当年狗男人抛妻弃子,他指着对方鼻子骂,也只换来一个漠然的眼神。
像极了李灵运。
可“愤怒”却是真实存在的,因为无处挥发,演变成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方何感觉自己一脚踩空,然后不停地下坠,没有尽头。
“冷静点了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方何看向不远处。李灵运居然跟了出来,倚在门框上静静看他。
发现方何眼眶通红,李灵运也愣了下。但很快又想起来,他从高中时就很容易流泪。
退学那天,方何也是这样的眼神。
方何紧紧咬着牙,潮湿的瞳孔因为恨意而紧缩着。整个人就像一触即爆的火药桶,每一寸皮肤都绷得泛白。
李灵运那时默默与他对视,却完全不感到内疚。反倒觉得那通红的眼尾,衬极了方何张扬艳丽的脸。
“看我这样,你高兴了?”他问。
回到现在,方何双手紧握洗手池的边缘,手背因为用力泛起了青筋。
“方何,不管你信不信,我来这个公司是为了积累经验,并不是来找你麻烦。刚才也不过就事论事,没有针对你个人。”
李灵运极少说这么长的话。
“至于过去的事,从那时候到现在,你从来没有跟我道过歉。你可能走不出来,但我已经不想深究了,我只要你承认你错了。”
“我错了……”方何喃喃念叨着,突然又咬牙大声说,“我错个屁!我没错!”
如果说,之前的愤怒还是欲喷不喷的岩浆,此刻汹涌的恨意把方何眼睛都染红了。血液冲击耳膜,脑子里嗡嗡作响。
“我好好的家,被拆散了。现在我爸,成了你爸,我妈很长一段时间抑郁到要吃药。要我道歉?我道你妈的歉!”
李灵运面无表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灵运的本意是,又不是我拆散你的家。但听在方何耳朵里,却有一种令人火大的满不在乎。
李灵运总是满不在乎。
无论是对方何这个人,还是对方何的感情。
“你知道我后悔什么吗?我后悔当年没找人揍你一顿。”方何狠狠抹了把脸,“我一点都没骂错,你是丧门星,你克死你家里人,你就是贱胚子。”
总算,李灵运平静的面容蒙上一层狠厉的光。那双神色寡淡的眼睛突然注满某种情感,像是水即将溢出来的金鱼缸子。
方何没有心情欣赏自己的战利品,扭头就走,却被拉着腰带猛地拽了回来,后背狠狠撞上李灵运坚实的胸膛。
“你想干什么?”
撕扯间,方何胡乱抓住什么东西,用力一拽。只听大珠小珠落玉盘,竟是李灵运的玉珠手链断了,珠子崩了一地。
一瞬间,两人都僵住了。
方何和李灵运休战,半跪下来去捡。但拿起来几颗后,方何的心忽地一沉。
玉珠有好几个都摔裂了,有的甚至碎成两半。
这手链是李灵运从小就戴着的,高中老师不让带装饰品,他还会特意塞进校服袖子里藏起来,从不离身。
任谁都能猜到,这手链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不是护身符,也八成是谁的遗物。
方何磕磕巴巴地说:“我不是……多少钱,我赔你。”
李灵运闷头收拾珠子,碎发投射下的阴影模糊了表情。令人窒息的片刻沉寂后,只听他冷冷说了句:“滚。”
方何这才注意到,李灵运握着碎片握得太紧,竟是割破了手指。
“你……”
“滚。”李灵运又重复一次,这回拔高了音量。像是裹着一层紧绷的薄膜,温度要灼伤方何。
方何从没见过他这样。
方何看着陌生的李灵运,心中怯了。
他临走前又说了一次“我会赔给你”,然后他本想再狡辩几句,终究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