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庄静檀话少。
从前有人骂过来,她总以沉默回复,在对方蹬鼻子上脸时,会看心情冷不丁地动手,手边有什么用什么,从来不挑。
沈珧曾经抱着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宝贝别人都讲你是怪胎啊。
庄静檀反问,怎么,我担不起吗?
沈珧苦笑,说宝贝,我上辈子真是造孽。
她跟沈珧之间,有着无法掰开揉碎看清的一根线。
她们相依,博弈,庄静檀在试图逃离她命运轨迹的路上,看清了自己从没成功逃脱过的事实。
庄静檀从来没听过她的话,只有一次听了。
当她把那桩离谱的委托摊在沈珧桌面上时,沈珧只是沉默,但拿起庄静音照片时,手在微微发抖。
“你想我去吗?”
庄静檀问。
“……我不知道。”
沈珧的声音很低,带着痛苦的尾音:“我不——”
她没有回答,但答案昭然若揭。
庄静檀自然要比庄静音耐磨得多,后者像温室里的一朵娇嫩的花一样,无法经受狂风暴雨。
“好,那我就不去了。”
庄静檀说是这样说,实则心里在权衡。
不久后,谈行简出了事。嚣张的肇事者姓康,她几乎是第一时间想起了资料上跟斯家有联系的姓。
这件事发生的时机太巧,刚好给了她无法拒绝的理由。
庄静檀告诉自己,她才不在乎沈珧惦记的另一个女儿,她只是为了钱,和贴脸报复的机会。
那道金属电子音听不出性别,语气有点像中年人,说话顿点奇怪,但对方是谁、为什么要搭救帮庄静音,这些庄静檀都不关心。
她只关心他提出了三个匪夷所思的要求。
一,成为庄静音,彻底浸透进她的生活。
二,找到图片上的人,查清6.14当天的真相——一张没有正脸的糊图,只照到了人的中段,身形偏少年,唯一醒目的特征是有些变形的小拇指指骨。至于614发生了什么,需要她自己查。
三,一年后,让庄静音这个人永远消失。无论制造什么样的失踪或意外,结束后会有人接应她飞到安全的地方。
酬金一千万。
第一个和第三个都很好理解,第二个就比较抽象了。
但现在也有了点眉目。
在她第一次见斯黎的时候,视线无意往下瞟了眼,第二个指节像是受过伤,不明显的弯曲变形弧度看起来眼熟至极。
而康子晖和康氏那个vp背后,明显也有斯黎的身影在活动。
大家都跟斯黎有未了结的事,用缘分这两个字都轻了。
调查斯黎,跟调查康子晖的难度不是一个量级。
同样都是拿斯珩当对手,俩人段位显然天差地别。
庄静檀最近闲来没事,四月底温度暖和了不少,又赶上斯珩出差,她把斯黎挂名的持股经营情况复查了一遍,又把相关公司的公开财报翻出来一页页读过去,连企业的发家史都不放过,也没找出到底哪个时间跟6月14日有关。
她吃早餐很简单,让柳姨帮忙蒸了足量包子,荠菜鲜肉和纯肉的两种,早上起来提前扔到蒸锅里。
翻发家史的时候,庄静檀顺手打开了电视,有个背景音让人觉得安心。
过了会儿,忽然听到熟悉的公司名字,她掀起眼皮看了眼。
财经新闻里,正在播一个集团跟政府的合作项目,斯珩穿款式最简洁的黑色西装,没系领带,修挺贵气,他本身就高,跟人握手时微微躬身,转身离开时步伐稳健,身形姿态、礼节细节都无可挑剔。
庄静檀看了会儿,抬手关了电视。
她当然可以理解斯鹤年的原话。
——斯珩是我们的骄傲,当然,也是康家的。孩子是我看大的,他比他母亲更优秀,可以说,是天才一样的艺术品。但我不希望他失误跌下来的时候,损伤得太重。庄小姐,你能理解我做长辈的心吗?
斯鹤年是以长辈的身份,但没拿长辈的姿态。那时他话里有话,提醒她别瞒人太狠,但毕竟是腥风血雨中退下来的人,讲话绵里藏针。
做个换位思考,如果她做出了这辈子最满意的作品,被人为损毁了——
不,别说损毁,破个口子她都会把对方杀了。
现在斯珩周围所有人,都觉得她中了大奖。
她只要抓牢斯珩这一点难得爱意,怎么样都能荣华富贵半生了。
庄静檀心烦意乱,没有看文字的耐心了,抓起第五个包子塞到嘴里。
吃完饭刷牙时,她满嘴泡沫地盯着镜子里的人,对方眉头紧锁,面色阴沉。
不应该啊。
烦心的事有了眉目,再努力努力,接近尾声的时候,她可以结束这场漫长的闹剧,连带着那些狐疑、打量、嘲讽的目光,一切扔到旧天地里,她带着七百万尾款离开。
……那斯珩呢?
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幽幽浮出。
又不是演电影,失个恋还能死了不成?
……不对,想他干什么。
庄静檀漱完口,抓过手机看了眼时间。
人这趟在伦敦,还有四天回来。
她点开消息框,不知出于什么样发泄的精神状态,给斯珩噼里啪啦发了几个字。
——什么时候回来?缺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