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衣袍大,洗起来好是吃力,水冰凉,任是在窑中也把她的两只手冻得红萝卜一般。洗好衣裳,还不见人,雅予猜想他可能往崖上去了,他耳力远,每天都会就风去听,虽说被放逐到这荒凉绝地,日子早过得没了时候,他却依然像在战中时刻警惕着。雅予歇了一会儿,眼中又见活计,这便打起精神仿着他的样子里里外外地收拾。
待一切停当,这才感到腹中饿得受不得,想着这也不知几时了,还不见人?雅予轻轻咬咬唇,不如,不如她来煮一餐饭,回来凭他怎样恼,有热汤热饭,总不该怨她是个闲人。
果然这炉灶是难伺候,雅予折腾了好一阵弄得满窑的烟才算烧旺,手忙脚乱的,锅碗瓢盆叮当乱响。忙碌中,时光也快,简单的饭食总算做熟、凑齐,擦擦汗,一碗一碗都煨在炉灶边,自己搬了小凳上坐在灶边,等着。
这一等又是静,托着腮心思又起。待再回神,那腹中已然麻木、不再觉饿,雅予心纳闷儿,这是怎的了?人呢?平日也不见时辰,今儿不知是几时起来的,这是什么时候了?起身走出窑,突然发现日头早已斜到了天边。
心忽然慌,“赛罕!赛罕!!”
跑出了雪道,踏进厚厚的积雪中,“赛罕!赛罕!!”旷野中回荡着她单薄的声音……
不停地奔跑,冰冷的寒气打硬了汗湿的衣衫,不停地喊,直到嗓音嘶哑,直到喊没了日头,直到……风悄悄地把她的呼唤撕扯干净……
茫茫雪原,夜幕降临,空荡荡,黑暗笼罩,天地间只剩下一个白白的小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爱滴阿富汗妹纸,雷雷收到!
第60章
……
厚厚的皮袍上沾满了化不尽的雪,毛绒绒的皮帽下汗湿的发黏在脸颊上将那惨白的人越发遮掩得瘦小,黑暗中只一双森森发亮的双眸。雅予抱着膝蜷缩在炕角,眼睛瞪得一动不动,死死盯着灶膛里那一点点强撑的火星。
窑中没点灯,只有那一点微弱的红,偶尔忽闪,仿佛暗中窥探、诡异的眼睛;窑外狂风怒吼,与野兽的嚎叫早已分辨不清,曾经温暖与窝心的所在只若天谴中一个阴暗的山洞,藏在其中,不过是个避风的遮挡。
两天一夜,他已是不见了两天一夜。泪早已被初时抓狂的焦灼烤干,心被恐惧与无数的幻像撕裂磨碎之后,此刻任窗外鬼哭狼嚎、天地风魔,她一点都感觉不到怕,她知道他在,就在那黑暗中。
疯跑了一天一夜,丝毫不觉得累,身体仿佛下了蛊一般,力量无穷。只是此刻,她要静,一定要静下来,好好地想清楚。
恨了他许久野兽,可在心底里,她知道他是个男人,是在沙场之上、天地之间铮铮铁骨的男人!他许是不解情意,许是喜新厌旧,许是……真的不想再要她,可是,他便是生气,便是大怒,罚她,揍她,也绝不会丢下她!
她想过他是出外打猎,这个念头一闪现,她就把这几孔窑翻了个遍。可惜自流放到此,他少许她做活,粗使的刀、棍有多少她心里没个数,如今恨也晚,翻找了半天也根本分辨不出他是否带走了什么。不能确定的惶恐,让她不由自主就盯着茫茫雪原外那一大片林子,那就是每天夜里恐怖呼号的源地。他是草原人,自幼就骑马狩猎,要走出多远、何时回来他该早算计清楚。久久不归,是迷了路,还是……荒野中野兽凶猛,未曾当真算计得到?心一沉,眼前竟是血肉模糊,紧紧抱了头,狠狠把那念头甩了出去……
时间在苦苦焦灼中熬得好慢,又在生的希望中残忍地快。这一日一夜她再不肯去碰那个念头,可此刻,这仿佛是唯一可走的路,她不由紧紧捏了拳,迫着自己从头去想。头一日她不知警惕,白白耗了过去;今日一整天,她走出好远,雪地上终于寻到他的脚印,惊喜中一路跟着走,直到没了踪迹。仔细想,那脚印为何在一片杂乱之后突然就不见了?
当时寻不到只觉烦躁,此刻想来,这可是希望?他并未到林子里去,那许是就未碰到猛兽,那……雅予的心猛一提,难道说是被人偷袭而去??难道绍布那厮应下十年刑根本就是个权宜之计??可,可这怎么会?他耳力异于常人,常到崖口哨听,从未松懈。若真有人悄悄来袭,只要他们走人马,不待靠近,必能落入他耳中!况且,若他当真出了事,两日过去为何不曾有人来寻她?……不,不一定非来寻她,无足轻重的一个小女子,扔在荒蛮野地神不知鬼不觉就会消失不见,何须再费周折?
整个人僵硬,思来想去,每一种猜测终了的去处都让她心悸不已。心里的执拗不再去想,只一个念头,定要寻到他!他若是当真与野兽搏命,两日过去,总该在雪地上留下印迹;他若是被敌所困,依他的身手,来者若不死伤惨重绝不会轻易得逞!即便,即便就是当真擒了他去,他一定,一定会心里念着她、想方设法也会留下记号给她交代!
她要找,不管走多远,不管是人还是只是个痕迹,一定要找到他!
……
天朦朦透出了光亮,雅予把灶台上剩余的一碗炒米倒进小布袋里揣在怀中,又灌了两只水袋,收拾停当,打开门。风在旷野中铺天盖地,却不似在门缝里听起来那般诡异,抬头看,一点点晨光照得满天的阴云低低地压在头顶。雅予咬了咬唇,要下雪了,再有一场风雪,什么痕迹都存不下!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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