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臂上的伤足有三寸多长,之前刀切的伤口再次挣断撕裂如狗齿一般参差,翻起黑红的颜色,半是凝固的血半是脱开的皮肉。此刻他好似绣花的女人一般,修长的手指拈了针线,小心缝合。弯弯的银钩一针刺进肉中去,指肚轻推,眼看着那针传透皮肉探过伤口扎进另一端,再轻轻一挑,银钩带了血珠从皮肉中挑破穿出。一丝丝,血染的肠线横穿而过,慢慢扎,慢慢紧……
雅予只觉得腿脚发软,浑身虚软空落,所有的感官却又在这一刻变得如此强烈,只仿佛那针线穿透在她的神经中,清晰地听得到那线与血肉的厮磨……
心惊肉跳,一声抽泣从喉中跳了出来。他一眼抬起,她赶紧握了嘴,紧紧咬了牙,把眼里满满的泪硬生生吞了回去。
就这么一针一针,一线一线,三寸的长平日里只觉短小,此刻竟似再没了尽头。任是他这般钢筋铁骨额头也渗出了汗,若非他泰然端坐,巍巍的气势只若挺拔的山峰动也不动,雅予不知道自己要逃了多远去。就这么守在一旁看着,目光被自己迫着一刻也不肯离开。好容易,好容易盼着那伤口一点点,一点点合拢,变成一条蜿蜒难看的麻线。
直到看着他在火苗上烧结了线头,雅予那离了半空的魂魄才算归了实位,赶紧寻了干净的药纱,沾了清水给他递过去。他像是没看着,没接,只管在药箱中挑捡着药瓶。
雅予轻轻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低头走近,小心翼翼地擦洗着那满臂模糊的血迹。
她个子小,站着也不过是比他小小地高了一些。白净的小手拈了药纱那么轻,那么软,颤颤巍巍抚在他滚烫的伤口上,留下一丝丝钻人心窝的清凉。她擦得好仔细,生怕弄疼了他,不知觉就离得好近。烛光里,小脸上那细细绒绒的小汗毛都看得清清楚楚,睫毛颤颤的,把那水眸扇得**漾漾,头很低,淡淡清香从那曝出的脖颈后悄悄飘进他鼻中,赛罕不觉轻轻眯了眼,让那丢了好久的味道把心里干裂的那一块慢慢地滋润,慢慢填满……
清洗好伤口,雅予换了药纱,见他打开了小药瓶,轻声道,“我来吧。”说着接过来用药纱沾了依着之前的力道给他仔细涂抹。边擦边轻轻地吹着,粉唇嫩嫩嘟嘟,这熟透的小樱桃多久未采撷,他轻轻咽了一口……
她的小模样好专注,直把那皮肉伤做了小景同来侍弄,一点子药上得都要干了、颜色越涂越深依旧不肯罢手,赛罕瞧着瞧着不觉有些想笑,“行了,包了吧。”
“没好呢。”小脸绷得严肃,好似她是那妙手大夫。
“一天没见真长胆儿了。”
昏暗的帐中豆点的光,他的声音沙哑好是低沉,近在耳边又觉痒痒的。雅予没抬头,也没敢直着顶,只讪讪嘟囔道,“……别老吓唬我。”
这一句娇娇柔柔入耳,赛罕的心一时不备仿佛忽然沉了水底,软得撑也撑不起来,不觉暗骂浑丫头!狠狠攥了攥手,略转开些头。
雅予瞥了一眼,又留心在他手臂上,“多谢你于景同的安排。”
“谢不着。”
雅予一怔,转而嘴边就抿出了笑。这一个硬邦邦的“谢不着”比那周旋客套的不谢,比那家国大义的慷慨都让人放心太多。阿木尔的信记下点点滴滴,她早知道他与景同绝非寻常,如何疼那小东西,如何给那小东西,都无关旁人,只关他父子二人。此刻当真听在耳中,雅予的心里暖得化开了一般。
瞧那细白玉上绽出两朵粉粉的晕,唇边笑意然然直把那绒绒的双睫都漾得弯去,赛罕瞧了好一刻,一开口,语声更哑了下来,“若是,咳,若是当真想回来,就等着。先把五哥安置好,两个月后我回来接你。”
雅予闻言手中一顿,原来……那也不过是一句狠话,野兽来,野兽去,如今养了娃娃,竟是养通了些道理。又想起那校台上的小胖子,不觉更绽开了脸上的笑容。
赛罕有些恼,“看我干什么,不想回去就留下!”
“不是,”她低头开始包扎,柔声软语解释道,“是不必了,我得着好法子了。”
赛罕一挑眉,“嗯?”
“那日你说便是做仆女也不安稳,我回去仔细想,确实有理。英格小主子早晚得出嫁,到时候不知要把我跟了哪里去,不知要跟了谁去。探马营么,草原不太平,你们东征西走,怎好总带着女人?你说要送景同回我身边,这又认他为子,该是想着要寄养回大营。可我想着,”雅予说着语声落寞,越低了下来,“我想着,孩子好不易有了亲人……你若不嫌他,就带着他。横竖送回来,我也得不着常亲近,不如……等着往后长聚之时。遂我得平安待到那一天,得给自己找个长远稳妥的去处。”
“怎的?想通了要嫁给五哥?”
“不是。”轻轻在那药纱扎好的结头出挽下一朵洁白的小蝶,雅予这才抬起头,认真道,“你们蒙族人信佛,佛祖身边的人该不会再有人动杂念了吧?”
赛罕浓眉一蹙,“佛祖身边的人?你要做什么?”
“左翼大营有一处所在,那里的人每日吃斋侍佛,从不问营中俗事。若非祭祀与年节,也从不与人往来,最是清静。你说,这可不是个最稳妥的避身之所?往后……”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赛罕强压着腾地蹿上来的火气,“那都是死了男人儿子、绝了生念的女人!大嫂是觉着她们可怜给安置了一处,一辈子念经就等着超度,都是些活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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