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真默默地将被父亲散落在地上的女孩照片们捡起,工工整整的放进抽屉盒子里, 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一旁偷看多时的钟姨此时小心翼翼走过来,低声道:“你也别总跟他犟,嘴上哄几句就算了,先把他送走才是正事呢。”
顾言真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父亲这次是动真格的。”
“唉!”钟姨扭头看了一眼楼上,无力的摇了摇头:“造孽。”
顾言真宽慰了她几句, 其实心情也并不好。
他知道自己不会退缩,也不惧怕父亲的威胁, 可是他不知道这样的生活究竟还要多久。
与此同时,同样的时间,李家却很平和。
叶夫人已经提前把谢寒之前的卧室准备好,让谢寒吃完饭早点休息。可是谢寒担心一个人在家面对一切的顾言真,总是心神不宁,几次和叶夫人聊天时走神。
“言真比你想象的要坚强多了,不用担心。”叶夫人饭后照例捧着杯子喝茶,慢条斯理的说:“只是他们父子性子都刚直,恐怕要硬碰硬。”
“他那是什么父亲!”谢寒没忍住抱怨了两句,“他看人眼高于顶,说话也没礼貌,跟顾言真一点都不像!”
李予之不解:“他俩哪里不一样?不都假正经。”
“你别乱说!”谢寒不满,在桌下踢了他一脚:“顾言真才不是那种人!”
叶夫人轻声一笑:“正所谓‘歹竹出好笋’,顾正秋那老东西,怕是上辈子在佛前不知磕了多少个头,才能求来言真那么好的孩子。”
“他还不知珍惜,迟早遭报应。”
谢寒吃惊地看着叶夫人,大约没想到有一天能从她嘴里听到这么刻薄的诅咒,毕竟他印象中,叶夫人永远都是温温柔柔笑语盈盈的模样,就算捅人也不失风度,从没听她骂过谁。
“看什么?”叶夫人察觉到他的目光,饶有兴致的问。
谢寒哪敢多问,低头假装喝果汁。
“你不用怕。”叶夫人放下茶杯,抬手优雅地理了理身上的裙子,冷笑道:“我看顾正秋的确是老糊涂了。”
“他那样对你,难道是当我死了吗?”
叶夫人在外之所以有个“铁腕”的称号,也不是浪得虚名,真发起狠来,十个顾正秋也未必招架得住。
正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何况谢寒是她精心带出来的孩子,在她心里的地位和亲儿子一般高,谁也别想欺负他!
顾正秋算漏了这点,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有人撑腰的感觉确实很好,可谢寒还是红了脸。他知道叶夫人对他好,却不知道原来她是这样看重他。
叶夫人承诺这件事交给她出面,让谢寒早些回房休息,“这都是大人之间的事,你和言真就别掺和了,过好日子就行。”
李予之在一旁跟着点头:“有妈在,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他说得理直气壮,叶夫人瞥了他一眼,幽幽的说:“你弟弟比你小那么多都结婚了,你这哥哥到现在还是个光棍,不觉得尴尬吗?”
李予之忽然气弱:“怎么又把话题绕我身上了?”
“我收拾顾正秋又不需要多少功夫,不耽误给你相亲。”叶夫人淡定的说,“明天收拾收拾,跟我去见几个女孩。”
李予之一个头两个大,连借口也不找了,一溜烟窜上楼看不见影子。
————
第二天,顾言真像往常一样按时到班。
姚秘书提醒他今天要有个董事会议要开,顾言真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埋头扎在小山一样高的文件里。
他心情不佳,只能化身工作狂来缓解压力。姚秘书知道他的习惯,也不多问昨晚发生的事,心照不宣的带上门。
唉。
姚秘书站在门外叹气。
虽然心里无数次吐槽老板时常任性胡闹脑子进水,可每当看他一个人暗自神伤,他又跟着难过心疼。
也不知道老顾总到底怎么回事,有了顾言真这样的好儿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下午三点半,顾言真准时到达会议室,刚要坐下主持会议,忽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是顾正秋来了。
董事会的元老们互相看了看,也是疑惑万分。
老顾总早在五年前就卸任了,后来也再没出现在集团内的任何一次董事会上,怎么现在一个招呼不打又来了?
顾言真见到他,一瞬间就什么都懂了。
顾正秋身子尚且硬朗,抬头挺胸器宇轩昂,在他的脸上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他就这么站在门边,在场的所有人恍惚又看到了过去那个严明清冷的老顾总。
顾正秋突如其来的造访当然不是为了给顾言真现场加油,他是来罢免顾言真总裁头衔的。作为董事长,他有这个权限。
而且在回国前,他就已经联合过去手下的一些元老旧部,到处以高价收购顾氏不少股份,不断稀释压缩顾言真手里的股权,再加上他手里本来就持有的大部分股份,只用一两天的时间就想把他排挤出去。
在场所有董事股东一片哗然,大家都不知道这对父子唱得哪一出,面面相觑又不知作何反应。
顾言真对这一切变故并不意外,甚至脸色都没变过。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在座的董事会说:“抱歉,我恐怕不能再主持今天的会议了。”
“感谢各位一直以来对我和顾氏的鼎力支持,再见。”
说着他起身对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而后转身干脆利落推门而出,头也不回。
顾正秋没料到他竟然走得这么干脆,明明他才是始作俑者,却不合时宜的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久久无法回神。
姚秘书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当众摔下一沓厚厚的文件,从大开的门中追着顾言真而去,现场顿时乱成一团。
“顾总……言真!”
姚秘书飞快追上顾言真,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你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顾言真眼皮微抬,幽深的双目看不出情绪,自嘲道:““难道要死乞白赖留下?”
姚文辛气愤难当:“就算他是你爹也不嫩这么做!”
“他走的时候,留了那么大个烂摊子给你,也不管你死活!现在却摆什么狗屁董事长的架子,说罢免就罢免!他以为他谁啊!?”
“现在的顾氏是你一手扶持起来的,你才是最大的功臣,他有什么资格罢免你?”
顾言真沉默不语。
他总是这样,以沉默来对抗所有加注在他身上的痛苦,疼死也不喊一句。
“学长。”他轻轻地打断了姚文辛的话,“我有点累了。”
姚文辛的话戛然而止。
过去的五年,不管他们遇到什么样的绝境,哪怕是那次死里逃生的车祸,又或是那年年会几乎要喝死在酒局上,顾言真也没有跟姚文辛说过哪怕一句“累”。
他自觉认为这一切都是他应该做的,只因为他姓顾。继承自家的产业,将它从濒临死亡边缘一点点拉回,本就是他的责任。
因为背负了重振家族的重担,顾言真私下里从不抱怨,对甩手离去不管不顾的父母也不怨恨。
可是现在,顾言真说他有点累。
“有时间一起喝酒。”顾言真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我先回去休息。”
姚文辛嘴唇动了动,最终无声点了点头。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比如劝他不要轻易放弃五年的心血拱手让人,比如让他振作起来和顾正秋斗智斗勇夺回大权,可是他又发现……这些都没有必要再说。
被亲生父亲罢免或许不那么难受,可是顾正秋联合那些过去的旧部元老一起对付顾言真,那才是他过不去的坎。
那些人是怎么为难顾言真,怎么几次三番明里暗里使用龌龊下三滥的手段要他性命,姚秘书比谁都了解。
然而顾正秋无视了顾言真这些年受的苦,转身和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联合背刺自己的亲儿子,当真狠绝无情。
姚文辛默默握紧拳头。
这种人,怎么配做一个父亲。
第六十四章
六十四
顾言真在很多人心里, 几乎就是个冷冰冰没有感情的“工作狂”,除非特别紧要的事,比如和谢寒相关, 他可能会请假, 否则就算是发烧生病也会准时到岗, 五年来风雨无阻从不间断。
所以,他还是第一次在上午就无所事事的回了家,一个人在沙发上发了半天呆。
钟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以为他们父子又吵架了,担心的劝道:“不然你出去散散心吧?或者去找小谢。”
顾言真回神, 转头看向钟姨, 揉了揉眉心道:“……钟姨, 我在这个家,是不是很多余?”
他以前从不会跟任何人说起这样的话, 即便是从小看他长大的钟姨,他也不曾在她面前暴露出一丝脆弱,可是今天不知为什么,他却接二连三的破例。
也许真的是有点累。
钟姨没想到他会说这个,连忙着急的回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小真你别想那么多, 你爸他……他……”
她话说到一把卡壳,剩下的怎么都说不出口,因为她根本也找不出借口为顾正秋开脱。
她甚至说不出,“你父亲其实是爱你的”这样的假话。
“没什么。”顾言真察觉到她的惊惧,稍稍调整心态,再度变回往常的模样, 他慢悠悠起身上楼,道:“我去睡会觉, 午饭暂时不吃了。”
接着他走上楼梯,想起什么又回头叮嘱道:“别告诉小寒,我晚些时候去找他。”
钟姨怔怔的在楼下看着他离开。
在这个家几十年,又看着顾言真从小小婴儿长成那么大,在心理上她已然是个真正的母亲了,所以格外不忍见他这样。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小真现在一定特别伤心,她从来没见他露出那样脆弱悲伤的表情。
顾言真本来以为自己是睡不着的,可是没想到洗完澡躺到床上后,脑袋沾到枕头就昏昏睡去,而且一个梦也没做。
等他再次醒来,外面天都快黑了。他拿过柜子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刚好是傍晚六点。
微信里有许多人的信息和未接电话,姚文辛的,柳岸明的,一些其他关系不错的朋友,当然还有谢寒的。
顾言真懒洋洋的倚在床头,逐个给他们回复消息。
如果不出意料,他被罢免的事应该已经传开了,不用猜都知道肯定也上了热搜,他在家里睡了一下午,醒来所有人都知道,他被赶出了顾氏。
他试着给谢寒打了电话,得到的却是“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顾言真叹气,将手机放回去,起床洗漱换衣,打算下楼吃点饭,他肚子饿得咕噜噜叫。
下楼后,顾正秋已经在沙发上等着了。
他双手环胸,背脊挺得笔直,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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