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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闻楹以为到书院修行不过是走走过场, 最要紧的事,还是阻拦孟云追酿出什么错事来。
  但在入学不到三天后, 她便意识到自?己这一念头有多么天真。
  书院招收的,都是还没有修炼出根基却天赋极高的弟子,是以对他们?抱有极高的期望。
  每日卯时未至,闻楹和十几?名弟子便会被掌教叫起床,在雪地里先蹲半个时辰的马步。
  蹲完马步,天色方才微亮。
  这仅仅是开始。
  用过早膳,便是每日的早课——从山脚到山顶,近万层阶梯,她们?要将山下雪水融化成的江水挑到山顶。然后将水从桶中泼出,任其凝结成冰,再提着空桶下山挑水。
  如此往复循环,每人都必须十个来回。
  这项早课,学院夫子美其名曰是为了磨炼弟子心?智。但在闻楹看来,简直就是修真界的西西弗斯!
  可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偏偏她还不能?撂担子不干。
  早课结束,还有午课和晚课……有时候累到麻木了,闻楹忍不住会想——她上辈子究竟是做了什么恶,才会沦落到今天。
  当然,这种当牛做马的日子,也并非全然没有好处。
  那就是等?闻楹回过神来,才发觉过了一日又一日,自?己竟连想起戚敛,为往事伤感的力气?都没有。
  她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累死累活地活在当下。
  转眼,已过去了大半月,终于到了休沐的日子。
  闻楹什么都无暇去想,只想天昏地暗地睡上一觉。
  偏生还没睡上几?个时辰,梦中似有人在唤她:“花道友,花道友,你?快醒醒!”
  闻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认出对方是同住一间寝屋的楚琳琅:“唔……有什么事吗?”
  “花道友你?忘了,咱们?早几?日便说好了,今日休沐,下山到镇子上玩儿?去。”
  楚琳琅说着,已经?握住闻楹的手腕将她拉扯起来:“眼下时辰正好,大家都在收拾了,你?也快起来吧。”
  闻楹困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哪里有什么心?思偷溜出去玩。
  奈何?与她一同入学的弟子,可都是货真价实十三四?岁的少年人,精力旺盛得如同初生的小?狗崽,片刻也闲不下来。
  见闻楹赖着不肯动,楚琳琅便已自?己动手,替她将头发梳好盘起,又生拉硬拽地将她与床分离。
  闻楹就这样硬生生被带出了门?。
  就这样,一伙人趁着夜色,偷摸着下了山。
  山脚下的小?镇,果真是书院里不能?相比的热闹。尽管已经?入了夜,但街道两旁依旧挂着灯笼,有小?商贩在卖花花草草,或是各种陶罐瓷器。
  一群少年人显然对这些兴致不高,而是直奔镇上的酒馆而去——共同修行了大半月,难得有此机会,当然是以酒会友,大家再熟识一下更好不过。
  进入酒馆,也不知是谁随手对着小?二?抛出一袋灵石,阔气?冲天道:“开一间雅房,将你?们?店里最好的酒送上十壶来!”
  许是常年在书院山脚下做生意,见惯了出手阔绰的修真之?人,小?二?并不惊诧,只笑眯眯道:“好勒,各位楼上厢房里请——”
  众人在厢房里坐了没一会儿?,酒便送上楼来,摆满整张木桌。
  一行人中,一位名叫张荇的弟子为人最热情,他端起酒壶,将每人面前的酒碗斟满,随后捧起自?己的酒碗道:
  “正所谓相逢即是缘,修真界这么大,大家能?够成为同门?,必定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来,大家一起干了,为了这份缘——”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在场之?人无不动容,皆举杯相碰:“来,干!”
  然后仰起头,故作老?练地将酒一饮而尽。
  就连闻楹身旁的孟云追也不例外。
  唯独闻楹有几?分犹豫——她隐约记得,自?己这具身体可是一杯就倒……
  但见四?周之?人皆这般投入,闻楹也值得咬咬牙,将酒碗凑到唇边,浅浅饮上半口。
  酒液甫一落入喉中,便沿着喉管和食道火辣辣地燃开,呛得闻楹红了眼:“咳咳……”
  一旁孟云追侧过头,目光关切:“姐姐?”
  闻楹:“我无事。”
  话虽如此,她浑身的血液似乎就像被什么点燃般发烫,就连脑海中也被烧得迷糊不清。
  可闻楹头一回觉得,这样的感受似乎也不错。
  就好像这团火若是烧得再旺些,就能?够将积压在她内心?中的那些情绪烧成灰烬。
  委屈,思念,愤懑,不解……这些纠缠不清的,让她每时每刻食难下咽的情绪,都该烧得一干二?净才好。
  在这念头的驱使下,闻楹竟主动端起眼前一壶酒,掀起壶盖后将酒倒入碗中。
  她双手捧起酒碗:“来,我再敬各位一杯!”
  说罢,她闭上双眼,也学着同门?方才的样子,将碗中清酒一饮而尽。
  四?周传来少年人的惊叹声——
  “花道友好生豪迈!”
  “花道友这般热情,我等?岂有推脱之?理,来!一起喝!”
  场面变得更加热烈。
  与成年人觥筹交错时的虚与委蛇不同,在这些尚还保留着赤子之?心?的少年饮酒,单纯图的就是那一分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