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谢将军一句话便剥夺了平民书生举全家之力供养、过往数十年的辛酸换来的成果,一句话便定了书生科举之路的生死、抹去了崔望一家这辈子的希冀,何其胡作非为啊!”
然而兰微霜还是不搭这话,又问起:“你说那崔望是与一个青楼女子在万书阁前起了冲突,还引了百姓围观,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西风咽了下口水,只好一五一十说了。
兰微霜听完点点头。
这件事上,杜西风倒是没有扯谎,说得和兰微霜那天在马车上目睹的情况是一致的。
问题在于,杜西风明知这前情,刚才告状时,开口便是谢淮清戕害“无辜书生”,他是真觉得崔望无辜。
兰微霜扯了下嘴角:“朕怎么觉得,这听起来像是谢将军不忿崔望所为,有意给他教训呢?”
杜西风皱眉:“陛下,崔望确有品行不妥之处,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纵然算作是谢将军有意教训崔望所为、并非仅因为被挡了路,但崔望与一妓子的抵牾罢了,谢将军若是看不惯,差人打骂崔望一顿都行,怎能行革人功名之事呢?”
“崔望乃是一介秀才、朝廷功名在身,那妓子不过是青楼卑贱之人,怎可因为一个妓子,便毁掉一个十载寒窗的读书人呢?”
兰微霜点点头,似乎有些赞同地说道:“肆意行使权力妨碍他人前程,这点做得的确不好,待朕吩咐吏部,多多完善这方面的章程。”
杜西风忙接道:“陛下圣明!那谢将军……”
兰微霜挑眉:“谢将军怎么了?”
杜西风快要失语了:“……陛下不打算惩处谢将军吗?那崔望的秀才功名,是否也该恢复呢?”
“荒唐!”兰微霜声色俱厉道,“谢将军乃是国之砥柱、朝廷爵位在身,那崔望不过是个品行不端、连你口中卑贱之人都要去哄骗的玩意儿,杜卿是要朕因为一个举全家之力都没混出人样的东西,惩处朕那以身许国、为大夏披心沥血的定国公吗?”
杜西风腿一软,哐当跪下了。
“陛下,臣……”杜西风声音颤抖,头埋得极低,“臣、臣不敢……”
兰微霜没有马上搭理他,而是自行抬手倒了杯茶,润了润喉咙。
再开口时,兰微霜的语气又是懒洋洋的了,听着颇好说话。
“杜卿,你可知上一个到朕面前诬告谢将军状的人,是谁?”
杜西风舌头打结:“禀、禀陛下,臣……不知……”
“无妨,这事儿此前的确没有传开。朕来告诉你,是宁则。”兰微霜道。
杜西风一抖,心想如今宁则那父子俩坟头土都草长莺飞了……
但不一样啊,宁则父子那事儿是他们自己罪恶滔天,他杜西风只是想为百姓伸冤、行御史职责而已啊!陛下您不能误会啊!
兰微霜悠悠说:“巧的是,宁则那时也跪了朕,不把朕废跪礼的话当一回事,朕便赏了他阖家从此都跪。”
杜西风忙道:“陛下!臣与宁则绝非同路,臣绝无诬告谢将军之意,臣……臣这一跪,只因羞愧!臣……”
“杜卿莫慌,朕那时是瞧不惯宁则,但这会儿朕瞧不惯你的程度没那么重,倒也不想赏你什么。”兰微霜笑了下,“朕倒是也信你,并无有意诬告之意。”
不过是当真不觉得崔望有问题罢了。
虽说御史的职责就是弹劾,然而但凡杜西风不齿崔望的行为,今日就做不出前来告状、说了那么多还不忘想要为崔望讨回功名的事。
杜西风冷汗直冒、后背都沁湿了,还要跟着笑,笑着谢恩:“谢陛下开恩……”
“但杜卿来一趟,总得带点什么走。”兰微霜接着又道,“这样吧,今日日头不错,杜卿去勉勤殿门口跪一个时辰吧,晒晒太阳、松松年老的筋骨。跪完了,就转道去趟吏部,把吏部尚书给朕叫来。今日杜卿来了,倒让朕想到,这科举制度也可以有点细微调整。”
杜西风此时已经无心去想兰微霜要对科举制度做什么了,他额头触地,沧桑颤声回道:“是,老臣谢陛下隆恩。”
杜西风佝偻着身影,走出了承恩殿。
“陛下这般看重臣,臣受宠若惊了。”谢淮清自屏风后走出来,噙着笑道。
兰微霜挑了下眉:“朕总拿不臣之心吓唬季三顾,但瞧着你才是最有不臣之心的。”
谢淮清作了一揖,仍是笑道:“陛下此言,微臣惶恐。”
兰微霜朝外挥了挥手:“回去搞你的自行车去。”
谢淮清自在道:“是,臣告退。”
……
杜西风也是老臣了,如今年过半百,在朝为官近三十年,是先帝还在时提拔至御史中丞的二品大员。
勉勤殿的书吏看到他过来,下意识想要行礼问安,然而还未靠近,就见杜西风一撩下摆、直接在勉勤殿门口跪了下来,给书吏和门口的侍卫们吃一大惊。
“杜大人!您这是!”书吏骇然,而后又小心翼翼道,“怎么了……”
勉勤殿里的官员们闻声出来一看,避开杜西风跪着的正前方方向,走到杜西风身边。
谢照古见杜西风一脸难堪又懊悔,不禁放轻了声音询问:“杜大人这是……陛下吩咐的?”
杜西风羞于启齿地点点头:“我……唉!是我是非不分、触怒了陛下,陛下从轻发落、仅是罚我来跪一个时辰,已是开恩……谢丞相莫要关怀于我,我惭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