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微霜指了指地上的蜂窝煤:“待它通风晒干后,谢将军烧来试试,燃烧取暖或是充作柴火,效果绝不比木炭乃至上乘煤炭差,只会远胜。这样一块蜂窝煤,若是按完全烧透来算,好的能烧一个多时辰,次点也能烧过大半个时辰,但价格却远低于上乘煤炭。若是几块垒在一起、只余通风小口慢慢烧,能烧更久。”
谢淮清一怔。
旋即,他定定地看着兰微霜。
兰微霜语气格外笃定,往常精致却总是少了几分正经严肃的脸上,此刻也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
谢淮清虽还没有试验,但这瞬间却莫名信了眼前这位出名喜怒无常、什么都能玩弄的陛下。
“若是如此……”谢淮清慎重道,“这蜂窝煤不应当只售于馥城,更不应只在民间,军中也能用上。”
兰微霜此前倒没有想那么多,闻言愣了下,然后随意道:“随你安排,反正不能高价、不用刻意垄断、不要暴露我的身份,我只看最终的账目,后期事宜我一概懒得管。”
听到兰微霜这么自然地在人前用“我”来自称,又特意强调了不许高价和特权手段垄断,谢淮清神情有些复杂。
他作了一揖:“是……可否问问公子,为何不愿暴露身份?”
兰微霜无意多做解释,只道:“麻烦。”
谢淮清却思及眼前这位陛下往日的口碑,一时情绪更加繁复。
又看了眼地上那好似很不起眼的蜂窝煤,谢淮清反思了下自己,此前将兰微霜看做热衷于捉弄老鼠的猫,的确是大不敬。
谁家喜欢捉弄老鼠的猫,能在乎更下面那些“老鼠”暖不暖和。
谢淮清突然又对兰微霜道:“我此前的确是一叶障目了。”
不光是对蜂窝煤这件事。
他们这位陛下,上能拿捏朝臣,下能体恤百姓。
这看似不起眼的小小蜂窝煤,往后不出意外定能掀起滔天大浪,然而他们这位陛下将此物拿了出来,却云淡风轻极了。
这般民心所向的大功德,兰微霜竟毫不在意。
谢淮清不知道兰微霜如何得来的这蜂窝煤制作法子,但他反思己身,意识到若非兰微霜直言相告,他都不会意识到这东西于百姓的大益。
谢淮清毕竟是好出身,即便去了北境,也未曾缺过上乘炭火,他甚至没有亲自燃过几回炭,稀疏了解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这般一反思,谢淮清再看兰微霜,再不觉得他弱不禁风了。
谢淮清又想起,这位他曾不甚敬重的陛下,敢冒大不韪废了跪礼,从来都不缺气魄。
“公子……”谢淮清语气复杂,“便是不暴露你的身份,这卖家也总该有个名讳,此处宅院作为出产贩售之源,也应有个名字。”
兰微霜听出了谢淮清的语气有所变化,但只当他是被自己那极为敷衍简略的回答噎到了,并未多想。
倒是谢淮清说的话,给商人马甲和这处蜂窝煤厂起名字,的确有必要。
兰微霜稍作琢磨,然后说:“此处便叫乌金院,行商的东家叫何妨。”
乌金,就是煤炭。
鬓微霜,又何妨。兰微霜给自己的商人马甲起名何妨。
很贴切,很省事。
谢淮清好歹是考过文状元的,闻言这回是真被噎了下,旋即又觉得兰微霜是真挺有意思。
让人时而觉得他心机深沉,又时而觉得他毫无城府。
“是,我稍后便叫人去做匾额。”谢淮清噙着笑回话。
兰微霜也觉得自己挺会省事,没在意谢淮清的笑,接着悠悠道:“这里交给你了,你定期跟我通个气,今年冬日结束后看总账本。我要回去了,你送送我。”
兰微霜自己赶不来马车,就算会他也懒得动弹。
谢淮清犹豫稍许,然后有点突兀地问:“你难得出门一次,不如在外面多待会儿?”
兰微霜愣了下,觉得也行:“你有去处推荐?”
谢淮清引着他往外走:“你看戏吗?”
兰微霜眨了下眼:“你是指真的戏,还是说看乐子?”
谢淮清失笑:“真的戏。”
被叫过来尝试做蜂窝煤、还没离开的谢淮清的手下,看着自家将军就这么同别人走了,立在原地有点茫然地挠了挠后脑勺。
谢淮清带兰微霜去了一处戏楼。
在二楼落座后,兰微霜逡巡打量一番,然后好奇问:“你还喜欢看戏?”
谢淮清抬手给他倒茶,不紧不慢地回道:“倒也不是。不过此处戏楼的班主,是我生母的义兄,我生母在这个戏班里长大,我前段时间回馥城后,无聊时便来坐坐。据说今日有出新戏,也不知合不合你喜好。”
兰微霜往楼下戏台上看了眼:“无所谓,反正我都听不懂,凑个热闹罢了。”
谢淮清抬眸看向对面这位格外随性的陛下,笑了笑。
戏台尚未开唱,先有人热闹地往他们这桌来了。
“淮清,我在后边听人说你来了,还带了个公子一块儿来捧场,今天怎么这个时间有闲?”
来人是个右脚微跛的年轻男子,笑得爽朗。
谢淮清给兰微霜介绍:“这是此处班主的儿子石顽筠,也是戏班里戏本的主笔之一。”
又对石顽筠说:“这是……何公子。”
既然兰微霜给乌金院的东家取名为何妨,那就将就这个名字继续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