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予将裹了剑气的木剑拔出,随意甩了甩剑身上的血,跨过弟子的尸体,径直向前走去。
这动静很快吸引来了其他弟子,他们见到地上的尸体,愤怒之下迅速拔剑,将谢知予围在了中心。
“不管你是谁,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老实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弟子们放出狠话,正要合力将他拿下,却见他忽然弯下腰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众人皆以为他是怕了,可下一秒,便听见他的笑声,好似戏谑。
今日未下雪,风却盛。
寒风吹着他的猎猎衣袂,他直起身,云淡风轻地环视一圈,目光落在领头的弟子身上,眼含笑意地望着他,慢条斯理地说。
“我赶时间,没功夫和你们废话,一起上吧。”
“你——!”
如此张狂的话语和态度瞬间激怒了在场所有弟子,他们不再顾忌,提剑直逼要害,摆明是要取他性命。
数把长剑一瞬之间向他攻来,谢知予神色悠然,面上始终保持着微笑。
看似他落于下风,实际却无人能伤他分毫。
剑尖逼向他时被他轻巧挡下,他相当耐心地等候着时机,故意露出破绽引人上钩,待有人近身后便将其一击毙命,操纵性命的游刃有余,好似只将他们当作羔羊,下手没有半分犹豫。
激烈的打斗声很快传入殿内,有人终于坐不住了,拉开殿门的那一刻,瞳孔不住震颤。
地上躺满了尸体,尚有余温的鲜血淌出,将地上的积雪染红了一大片。
谢知予轻叹一声,漫不经心地将插进脚边尸体里的木剑拔出,直起身,将剑柄上的花环绕在指尖,而后抬眸望向他,眼含笑意。
“麻烦告诉我一下,我的师姐去哪儿了?”
第65章 如梦令(十一)
寒风不住的咆哮, 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喘息间皆是浓重的血腥味。
池既明身形微晃,单手扶住门框勉强站立, 似是对眼前的一切感到不可置信,抓在门框上的手都用力到泛白。
“你怎能杀了他们?!”
谢知予向脚边瞥了一眼,眉头微挑, 神情散漫, 似乎并不觉得这有多值得让人惊讶。
“我为何杀不得?”
“你!”池既明被他这般轻蔑的态度惹得忿然作色,眼带怒火,直接拔剑朝他冲了过来。
可刚迈过殿门, 他脚下却又被什么绊住了似的, 猛地刹住步子。
一团黑色的气息自他体内溢散而出,丝丝缕缕萦绕着他, 他面色几经变化,愤怒与畅意轮番交替呈现在脸上,像有两个人格在身体里来回拉扯。
长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池既明脑中一片混沌, 头疼欲裂, 他双手掩面弯下腰,正竭力维持清醒。
谢知予垂眸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模样, 指尖轻叩剑柄,不知想起什么, 低低嗤笑一声。
却在这时,忽然听得一声刺耳的哨响, 谢知予脚下未动, 抬头一望,空中盘旋已久的海东青正朝着他的方向俯冲下来。
“倒是差点把你给忘了。”
谢知予侧身退开一步, 横握住木剑挡下海东青的利爪,却在下一刻,一抹寒光堪堪擦着他的颈侧而过,划出了一道小口。
“偷袭可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
“对付你这种人似乎也用不上讲礼貌。”宁清寒接住海东青,剑尖直指谢知予。
“这么生气做什么?”
谢知予丝毫不在意她言语上的讥讽,抬手擦开脖子上的血珠,眉目微微上挑。
“论起来,我也不过是捅了他们每个人一剑而已。真正的生死,可不由是我这一剑能决定的。”
宁清寒看着地上惨死的弟子,眉心蹙了蹙,强压下满腔怒火,剑仍指向着他,沉声问道:“什么意思?”
强风猛啸,吹动着檐下的铜铃止不住的晃动,铃声狂乱急促,仿佛在昭示着什么即将来到。
谢知予侧眸看向池既明,心情尚佳地露出几分笑意。
那缠绕在池既明周身的黑气他再熟悉不过,身为一宗之主,竟也让魔钻得了空子。
为了维持整个梦境,池既明已然消耗了大半的灵力,正在虚弱期尚未恢复,若非如此,他一早在谢知予踏入逍遥宗时便将他赶了出去。
破除共梦,必先破除梦主人的执念,至于池既明的执念为何……
谢知予转眸回望,打量着眼前的宁清寒。
杀了她的确是最直接简便的方法,但这样做却未免有些无趣。
另一边,魔气缠身的池既明若有所觉,眼皮一跳,猝然抬头。
“清寒!”
锁链快如残影紧绕住了海东青,谢知予闪身避开宁清寒的攻势,待她再次出剑时,只将木剑轻巧一挥,打落了她手中的剑。
宁清寒手腕吃痛,躲闪不及,一柄木剑已然横在她脖颈前。
“我很好奇。”谢知予挟持着她,转身面向池既明。
地上死去的弟子已然化为光点消散,可只要梦境尽快结束,他们便不会受到影响,北地也能恢复往日的生机。
可是,池既明真的舍得放下心中的执念吗?
谢知予微笑起来,饶有兴致地向他提问。
“深爱着的妻子和宗门内的弟子,你要选择哪一边?”
池既明看着被他控制住的宁清寒,她神情肃然,嘴唇不停张合,可除了风声在耳边呼啸,他什么也听不见。
就在这一瞬间,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扭曲,恍惚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
那时他正带队去雪山一带清除狼妖,妖巢中发现许多重伤受困的城民,妖毒已深入肺腑,必须尽快解毒,延误不得。
身为逍遥宗宗主,为民除妖,保护一方百姓安全是他应尽的职责,不容推辞。
可那日恰巧赶上宁清寒的生辰,他带在身上的传音铜铃响了数次,偏偏妖毒只有他能解,他忙得抽不开身,只以为那铜铃是在催促他回去,便暂时切断了联络,专心解毒。
直到有弟子火急火燎地赶来找他,他才知晓有只狼妖趁乱逃去了城里。
不知为何,池既明心中顿时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加快了解毒的速度,同时催动铜铃,却久未等到答复。
逃走的那只狼妖已修成妖皇,即使只剩最后一口气,也仍不容小觑。
池既明匆忙赶回城中,却仍是迟了一步。
为了保护池疏,宁清寒最终死在了狼妖的尖牙利爪下。
池疏跪在血泊中,抱着宁清寒的尸体崩溃大哭,泪如洪水决堤。
那日他留给池既明的只有三个字——
我恨你。
本该是宁清寒的生辰,却成了一家三口永远阴阳两隔的日子。
若当时他收到铜铃消息后及时赶回,他的妻子不会遇害,但这些中了妖毒的城民便无法活下去了。
他做错了吗?六年来,池既明一直反复问着自己这个问题。
“你就是做错了啊。如果不是你到处除妖,赶尽杀绝,那只狼妖又如何会记恨上你?”
萦绕着池既明的黑气不停流转,附在他耳边悄声蛊惑。
“你的妻子才是最无辜被连累的那个,你想见她,你要为自己赎罪,所以才有了这场梦境。”
“只要这场梦永远不醒来,你就能和宁清寒长相厮守。梦里其他人都不重要,他们是被你拉进来的没错,可你保护了他们那么久,难道不该让他们也为你做点什么吗?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值得在意的。”
……他保护了这些人这么久,要他们为他去死也是应该的。
所以他在犹豫什么?难道他还要再失去自己的妻子一次吗?
池既明停下了挣扎的动作,眼神木讷无光,直直地望着前方宁清寒的方向,额上渐渐现出了深红的魔纹。
*
“你说这个梦或许和你爹有关?”
从禁地出来后,三人一路直奔前殿,姜屿手里拿了只纸鹤,正试着往外传音。
“整个北地有能力造出这场梦的人,除了他,我想不到还有其他人。”
池疏扶着宁秋迈上台阶,千年古藤对她的影响很大,为了防止她睡着,只好由他时不时输送一些灵力。
造梦的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是多人共梦,梦覆盖的范围越广、人数越多,所需的灵力也会随之增多。
或许是在梦中的原因,姜屿无法通过纸鹤联络上谢知予,她叹了口气,将纸鹤收回随身的香囊中。
虽然不知该如何结束这场共梦,但若能找到梦主人自然也能找到破解的办法。
“那我们先去见见池宗主,不过现在情况有点特殊,有足够把握之前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姜屿边说着话,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看清殿前景象后两眼一黑,险些昏厥。
北地夜里总是下雪,一路走来,即便路上有人清扫,道路两侧也仍有不少积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可此刻,本该纯白洁净的雪却被大片血渍染污,衰败成暗红的锈色,看起来触目惊心。
而在这片血渍中心,池既明正跪在地上,在他正前方,谢知予用剑挟持着宁清寒,神色悠然。
……
一定是她的幻觉吧。
不然这看起来像是反派灭门现场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爹,娘!”
池疏反应最快,几乎冲到池既明身前,拔剑对准谢知予,厉声质问他。
“你在做什么?”
谢知予歪了歪头,似乎不太想搭理他。
他听见身后脚步声,立刻转过头,弯起眉眼,笑容看上去无害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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