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你出意外不是半夜吗,老师被叫醒后直接赶到手术室外,在外面守了一个晚上,一直到确认你安全了才放下心来。”
  莫德所长的脾气臭和脸黑是业内公认的,不管什么时候都一幅很凶的样子,但在实验遭遇各种滑铁卢时,又是无比坚挺从容的主心骨,
  那天晚上,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老师乱了阵脚的样子,慌乱地拉这个护士拽那个医生询问情况,签了病危通知书后脸色近乎惨白,在手术室外焦灼地走来走去大半夜,手止不住地颤抖。
  耶尔怔怔地看着艾科,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事。
  那时候他昏迷了三天才醒过来,其实身体上的伤早就治愈了,只是精神仍然厌倦疲惫,不愿意醒来,在病床上终日昏昏沉沉。
  却不知道有一位老者,一直在为他忙前忙后、痛苦自责,但到他醒来后又悄无声息地隐藏到幕后,生怕再次刺激到他,只敢暗中观察。
  “后来你没有好好养病,醒来才两天就要走,老师收到那封邮件和休学申请后气得要死,但那天还是去星港送你了。”
  那天艾科也跟着去了。
  坐在等候长椅上的雄虫一身黑色风衣,原本就身形瘦削,被风一吹后更显得空空落落,有些凌乱的碎发下脸色苍白倦怠。
  那些谦逊温和、聪慧敏锐的表象,因为失去了内里充盈的血肉,好像泡沫一样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抹形销骨立的剪影。
  他没带什么行李,好像临时要出一趟门一样,随意跨了个空瘪的包……看起来就很不让虫放心。
  耶尔沉默了一会,“你们也跟着上星舰了?”
  “这倒没有。”
  艾科失笑,将后续的事情告诉他,
  “本来想着你是雄虫,不管去哪里应该都有吃有住,觉得不用太担心……后来再查才发现你去了艾塔尔,边缘到不能再边缘的垃圾星。”
  垃圾星能有什么福利制度可言,雄虫过去那里反而更危险,他们刚放下一点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那时候你不是去图书馆应聘了么,老师就用了一点手段,打通了那边的关系,以员工福利的由头买了房子安置你。”
  难怪。
  他当时就疑惑,这看起来就穷掉底的图书馆,居然有闲钱分配员工福利,可以长期居住的同时还不用交房租。
  原来一切幸运背后,都有一颗辗转忧虑的心。
  “……”
  一时间没有虫说话,耶尔深吸了一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艾科。
  反倒是对面的雌虫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哎,老师怎么回你那封邮件的?是把你骂了一通还是怎么样,我好好奇啊!”
  耶尔尴尬地低咳一声,“咳,至今没有回信,我还以为老师已经气到把邮件销毁了。”
  所以他至今也不知道自己的学籍怎么样了,是正常办了休学,还是被搁置许久成为了一笔烂账。
  “安心啦,老师应该也是不知道怎么回你,不是故意不回的。”
  想起偶尔离开实验室,路过仍然亮着灯的办公室时,他都能从门缝中看见老师正翻看关于耶尔近况的报告,神情沉郁。
  那封没有回复的邮件,其实已经被反复翻了很多遍,说不定还斟酌过各种说词,只是过了这么长时间,仍然还是一片已读不回的空白。
  除了愤怒、痛苦和自责外,应该还有很多不甘心吧。
  那耀眼而骄傲的学生没能健康成长,就以这样惨淡的方式夭折了,不知道还有没有重新起来的希望,对一名师者而言是更加漫长的自责和痛苦。
  “别看老师又凶又冷漠,其实他一直记挂着你,这次招生虽然是照例吸收新鲜血液,但老师特意给你留着一个位置的。”
  不过耶尔全程都没来就是了,当时老师的脸那叫一个黑。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适应,总觉得如果再出什么事,会给研究所带来很大的负担。”
  耶尔喉结滚动一瞬,有些艰难地低声道。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顾虑,幸好当时项目已经到达尾声,没有耽误什么。
  而现在不管怎么说,他都已经离开那么久了,不脱节是不可能的。
  艾科愣了一下,没有预料到他顾虑的是这些,耸了耸肩声音轻快。
  “放宽心好了,意外到来谁都料想不到的,能掌握当下,看清这一步要走的路和下一步要走的路,就已经很难得了。”
  他并没有将耶尔顾虑的问题放在眼里,反正还有大把时间不是吗。
  说得再难听一点,反正都是要死的,在死前至少随心而行吧。
  “况且不是还有元帅的存在吗?有他在一旁守着,肯定不会轻易让师弟出事的。”
  耶尔缓慢眨了眨眼,知道自己是一时陷入了死胡同,拐过弯去就好了。
  “好。”
  他倏地笑了笑,眉眼放松了些,“那我重新试试吧……希望今年的招生不要太严格。”
  虽然艾科说一直留有一个名额,但不可能直接就让他这么回去的,必然要面临各种考核,达到合格线才行。
  莫德老师的严苛和吹毛求疵程度,他还在研究所的时候就已经深刻体会过了。
  “那你到时候记得自己和老师说,我就不去做那个中间虫了。”
  见劝说目标达成,艾科也放松了些,笑眯眯地从口袋里给他抓了一把糖,权当做久别重逢小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