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许夫人那张病容映入眼帘,元月喉咙发紧,步步走过去,膝盖跪在床跟前,偏着头枕在许夫人的腿上,死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许夫人没说话,只是用手心轻柔地抚摸她的头发,就像小时候那样。
半日无言,临到夜幕降临,元月方恋恋不舍回了自己的房间,恰逢缀锦等人捶肩扶腰而归,她向外招招手:“碧春,你进来一下。”
碧春扭脸看了看神色各异的缀锦、丽萝,撇撇嘴自去了。
丽萝也觉得没意思,打了个哈欠走开。
只剩缀锦一动不动地站着,巴望着窗纸上透出来的剪影暗自伤怀,直等碧春又从屋子里退出来,这才找回思绪来。
“娘娘叫你做什么?”缀锦拦住走得飞快的碧春,开门见山道。
碧春神色自若道:“没有别的,只是问了一些营地上的情况。”
缀锦迟迟不接茬儿,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碧春猜着几分缘由,故笑道:“我年纪小,体力足,又自小呆在宫里,什么养活累活也做过,皮糙肉厚的不怕劳累;姐姐可不一样,娘娘把姐姐当做家人,看你日夜操劳的甚是辛苦,不忍再麻烦你。娘娘一番苦心,姐姐何必妄自菲薄呢?”
听了这个解释,缀锦不安的心总算平静了些许,转忧为喜道:“就属你嘴巴甜。好了,你也直了一天的腰了,赶紧回去洗洗睡吧,明儿还得早起过去呢。”
碧春悄悄舒了口气,笑眯眯道:“姐姐也是。”
缀锦拿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转个弯渐渐没影了。
等人完全融入夜色,碧春敛了笑急匆匆摸到自己屋子外,轻轻推开门,却见里头点着灯,而丽萝早已窝在床上沉沉睡着,鼻子里发出微微鼾声。
她拍拍胸脯,踮着脚尖去吹灭了灯,又轻手轻脚爬上床榻,和衣而卧,脑子里不觉放映着刚才和元月交谈的画面。
“碧春,我知你为人诚实,一旦答应了什么事定说到做到。念及此,我才避开缀锦、丽萝不用,独独叫你过来。”元月端端坐在床边,脸上看不出一丁点笑意。
她讲得认真,神容严肃,碧春一时没底,舌头也跟着打结,磕磕巴巴回:“娘娘请、请吩咐,奴婢万死、万死不辞……”
“你想哪去了,”元月眉目略染上几丝无奈,“让你来,只是有件东西要交给你保管。”
说着,向外摊开掌心,碧春拿眼一瞄,但见上面赫然躺着一把深棕色的钥匙。
“你听好了,”元月道,“钥匙是我枕边那个木匣子的,至于里面是什么,你别问,也别好奇。还有,在没见到陛下来府里之前,断然不可将它的存在泄露出去,几时他来了,你尽管把它转交给他。他看过后,会明白的。”
碧春忍不住问:“您何不亲自给陛下……?”
她冷冷挑眉:“我再强调一遍,你只管按我说的办,疑问、好奇,不要有。听明白了吗?”
碧春还是头一回受她的冷言冷语,惊得背后瞬间渗出一层冷汗来,哪里还顾得上多嘴多舌,忙点头:“是,奴婢听明白了。”
“好,”元月满意笑笑,“你下去吧。”
……
碧春想不通元月这么做的目的,可正如元月所言,她是个认死理的人,一旦答应了什么人什么事,宁可自己吃亏也决不会背信弃义,当初杜阙便是看中她这个长处才把她弄到六皇子府上的。
因此,于元月的命令,她无比重视,急忙坐起,借着月光把钥匙和自己贴身佩戴的玉绑到一起后,小心塞回衣领里,摁住隐于胸襟之下的物件儿,躺下来合上了眼。
天亮以后丽萝起床准备打水洗漱时,瞥见对面榻上整衣而眠的人,哑然失笑,看来这人最近的确是累得紧,不然怎么会忘了脱衣再睡的道理。
这般想着,便没去吵她,等见了缀锦,便说:“碧春那丫头累得脸都黄了,今儿让她歇歇吧。”
缀锦笑骂:“昨晚儿还跟我夸下海口,才一夜就累倒了。罢了罢了,她年纪也小,休息休息也是好的,别给折腾出毛病来,横竖那儿缺她一个也不至于维持不下去。”
二人说说笑笑的,照旧出府搭赵棠的马车往城西去了。
两人的谈笑由窗户里飘进来,叫醒了沉溺于梦魇中的元月。
抬手蹭了下眼角半干的泪痕,她自下地,穿戴整齐,梳洗利落。
对着铜镜抿鬓发,感慨头发日益稀疏、枯黄时,院里忽而传来交叠的脚步声及急切的呼喊声,站起来贴近窗户往外一看,府里的下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四处乱窜,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恐惧。
“这是怎么了?”元月也慌得没了阵脚,急支开窗冲浮躁不安的人高声发问。
各人只顾到处逃窜,完全没有人理会她,万幸碧春指挥着几个精壮的小厮及时跳出来,连吼带骂地控制住了局面。
闹剧停歇后,碧春冲进来解释:“娘娘,叛军由冀州城打过来了,陛下刚下令让所有人各户关门闭户,不许出门,您千万呆在屋里别出来!”
元月赶紧扯住转头要走的碧春:“我爹和刚出去的缀锦、丽萝呢?回来没有?”
“老爷他们都被堵在城西营地回不来,不过那里有侍卫们里三层外三层把守,应该暂时安全!要紧的是您和夫人,可一定不能出来……您放心,府里有奴婢,奴婢定不叫您与夫人受一丝一毫的伤!”
这次她没拦着,任碧春去了。
在碧春强势的带领下,茫然不安的众人归作几路,堵门的堵门,超家伙的抄家伙……一时间,院里动荡不再,有的只是有条不紊的行动和渐渐高涨的斗志。
而一片昂扬之气下,还深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气息,惟元月一人所觉察。
烈日当空,普照四方,却驱散不了四起的烽烟。
元月昂首立在空无一人的长安街上,无语凝噎,掩面叹息。
响亮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停落在身后,她缓缓回首,瞳孔不由自主向四周扩散开来。
“元姑娘,噢不,皇后娘娘,久违了。”
嫣然而笑动人心的,除巧林外,再想不出旁人了。
“巧林姑娘,久违了。”元月也是一笑。
巧林按住马鞍轻盈一跃,双眼与她的,齐平。
“这城里的人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躲着,娘娘怎么反倒大摇大摆地来街上了?”
她从容道:“畏首畏尾向来不是我的行事原则。”
“许久不见,娘娘竟一点也没变。”巧林面带戏谑,随后话锋一转:“说说吧,想方设法避人耳目跑出来,目的是什么。”
早在昨晚,她便接到公孙冀的命令,入城之后将元月带出来。今儿城门一破,她冲在最前头,抄小路绕到元府后面,正在为从何下手而苦恼之际,墙角不提防探出一颗头来,仔细一看,居然是此行的目标。托腮苦想半日无果,便决定先不戳破,偷偷跟上去见机行事,反正元月也不是她的对手。
一路跟踪到直通皇宫的长乐街上后,心底那团疑云渐渐透明了起来:元月好似打算进宫。但进宫的意图,她却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才闪身出来,捅破这层窗户纸。
本以为元月会含糊其辞,未曾想话问出口以后,她当即给出了答案:“我要见到公孙冀,立刻,马上。”
然而令巧林更为震惊的,远不止这些。
当她尚沉浸在圆满完成任务的喜悦中,未及对高耸的城楼上破风而来的箭矢做出反应,有一人却挺身而出,以身接下箭羽的攻势那刻,她方恍悟,这瞬息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
“阿月!”
居高挽弓的那抹玄影,遥在另一端歇斯底里,而举剑迎敌的那抹赤影,于千军万马之前颓然倒地,追悔莫及。
渐渐的,震天杀声盖过了一切,漫天血光吞灭了所有。
巧林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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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角是不会死的,所以只是我虚晃一枪的把戏( ̄y▽ ̄)~*捂嘴偷笑
第73章 恶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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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没料到,这般轻易便见到了公孙冀,更没想到,会以血肉之躯接住那支公孙冀的利箭。
箭尖破肉的刹那,竟是不疼的,只觉得浑身发冷,寒气浸到骨子里那种冷。
冷过后,又觉得热,似架在火上腹背皆被烤焦的灼烧感。
冷热交替着侵袭而来,直模糊了视线,封闭了听觉,惟剩嗅觉还算灵敏,满满都是血的味道。
是她的血,还是谁的血,她看不清。
眼皮渐觉沉重,意识渐觉昏沉,但有一句话徘徊在脑海中,经久不散。
她想,这是一定要说出来的,否则,后悔莫及。
“……不知用我的死,可否抵消你的恨……?”她不但将话吐露出口,还竭力撑开眼睛透过厚厚的迷雾去找寻一张记忆深处的脸孔。
万幸,她找到了。
那人也在看她,眉宇之间傲气全无,豆大的泪点坠在她的鼻梁上。
“回答我……”水珠滑入了元月微启的嘴巴中,又咸又涩,“就让这一切,就此结束吧……勉之,哥哥……”
尘封的名称,在血光四射的这日,重见天日。
公孙冀不住摇着头,泪珠不断滚落,口里不停重复:“圆圆,不……”
他在否定什么?
是她的请求,还是……她的死?
“过去,是我负了你,我无以为偿……只有这条命算得上值钱……”元月尽自己所能展露笑颜,“勉之哥哥,停手……别再做傻事了,好吗……?”
曾经他也为黎民、河山而赴汤蹈火,如今生灵涂炭,社稷飘摇,他当真能做到无动于衷?
她仍抱着一丝丝希望。
公孙冀双眉深锁,捧住她血污遍布的手贴在脸颊边,企图用体温来温暖她,每一次相触都极尽贪恋:“我……”
下文如何,元月已然听不到了,她太累了,唯一的念头便是合上眼歇一歇。
“圆圆!”公孙冀跪在沾有她体温的血泊中,失声呐喊着,可她却再也没有回应了。
“公孙冀!”
对面炸出一声怒喝,然而他眼里只看得见怀中躺着的那个安然的人,他一遍遍描摹着她的容颜,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
“公孙冀!你要为一个女人葬送所有人的性命吗?还不快起来!”公孙弼且战且退,于公孙冀面前站住脚,欲揪住他的衣领迫使他振作起来,只见迎面袭来一道寒光,寒光中隐隐倒映出一双淬满狠厉的眼睛。
——是杜阙!
公孙弼后仰着脖子,堪堪避开一剑封喉的可能性,旋即抄紧手心的长枪,大喝一声“狗贼,拿命来!”纵身相迎。
“凭你也配!”杜阙怒极,单手持剑,左脚横跨一步,以迅雷之势闪到他的身后,举刃瞄准他提枪的手臂,猛刺下去。
“呃……!”公孙弼躲闪不及,生受了这击,差点抖落兵器。
杜阙冷冷一笑,趁势转到他身侧,剑气直逼他的胸口:“杂碎。”
话音一落,鲜血扑簌簌泄下,公孙弼倒地不起,气绝而亡,死不瞑目。
“现在,轮到你了。”淋漓滴血的剑正对着公孙冀的头顶。
公孙冀缓缓抬头,直视迫在眉睫的利器,眼底布满冷厉:“你亲手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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