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人声、脚步声于四面八方汇聚成一阵狂风,掠向西北隅。
人来人往之间,火焰烧红了夜空,直把整个院子照得如白昼一般。
“太子妃……太子妃!”刚从睡梦中爬起来的丽萝痴望着血色的火海,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提桶而来的素云扯住她的衣领,厉声大吼:“还不快去提水来救火!光愣着有什么用!”
丽萝顿时吓破了胆,软绵绵瘫倒在地,口里不停重复“太子妃”三字。
素云恨铁不成钢,猛跺了下脚咬牙拎着水桶兀自救火去了。
哗啦——
房梁倾落。
丽萝如梦初醒,踉跄爬起,一瘸一拐走开。少顷,提桶而归,随已经跑了三趟的素云先后冲向火海。
黎明之际,火势消退。
素云自破败中出来,对丽萝摇头:“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丽萝两眼一翻,后仰下去。
“阿月!阿月!”
有什么从眼前一闪而过,素云定睛循着轨迹望过去,只见一抹暗色游走于废墟之中,从东到西,从里到外,仿佛要和那片荒芜融为一体。
素云踏入那片虚无,跪地伏首:“太子殿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杜阙找了两个时辰,素云跪了两个时辰。
曹平赶到时,入目第一眼表示这幅场景:杜阙靠坐在漆黑的墙角,一言不发;素云额头贴地,背泣不止。
“她不见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这是曹平走近杜阙身边时,听到的第一句话。
“我又弄丢她了。”这是曹平听到的第二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曹平双膝触地,说:“殿下,端阳王要您回宫。”
杜阙是抛下一切回来的。
不顾阖宫上下的阻拦,纵马飞驰而去。
端阳王因他的不负责任勃然大怒,敕令侍卫提剑追赶,曹平持剑掩护,直到力不从心。
端阳王脚踩曹平的背,冷哼:“转告他,明日午时前若见不到他的踪影,那这个太子,也别当了。”
杜阙为太子之位牺牲良多,也树敌颇多,如若就此半途而废,必定会落个粉身碎骨的结局。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殿下!端阳王要您即刻回宫!”曹平朗声恳切重复。
砰——
院子中央的梨树上倏然刺入一把利刃,曹平回看,是杜阙随身佩带的匕首。
“不知死活。”杜阙斜睨着树干,目光阴冷。
曹平暗自摸了摸脖颈,吞下一口唾沫。
冷寂的氛围中,忽闯入一个急促的身影,素云忍不住回头,霎时身躯一凛,万分意外。
究竟是谁给碧春的胆子直触殿下的霉头的……?
素云不忍心看接下来的场面,悄悄低下了头,耳朵却不知不觉立了起来。
“殿下!奴婢在西墙那儿的狗洞发现了这个!”
忽略视不了心中的好奇,素云微微抬高额头瞄了一眼。
是一片布料,烟粉色的。
不知碧春所云为何,素云只好静待下文。
但杜阙的眼在看到布料的一瞬间,似有春雨落下,溅起了点点希望。
他夺来衣料攥在手心,目光灼灼。
“难怪到处找不到,原来……”他团住衣料,忽然笑了,“原来是丢下我跑了。”
素云情不自禁抬起头来,哭着确认:“您说什么?太子妃、太子妃她……”
曹平也为之一惊,张大眼磕磕巴巴:“殿下,您、您说太子妃,太子妃她跑了?!”
杜阙利落起身,环顾周遭的狼藉:“呵……她穿着我送她的衣裙,头也不回地逃了,像上次一样。”
说罢,将那残缺不全的衣角轻轻一丢,旋即踩着它径直走向梨树,拔出匕首,叫曹平:“你速去英国公府,将此事说与孙世子,他知道该怎么做。”
语尽,迈步就走。
曹平赶忙问:“那您呢?您去何处?”
杜阙未有停留:“回宫,去处理那些杂碎。”
曹平领命,召集府里身手利索的小厮,急向英国公府去。
与此同时,城南码头。
许夫人踮着脚,目光穿梭于往来人潮之间,每逢身边有女子经过,便会扯住那女子,等人仰起脸庞露出疑惑与不悦时,则忙歉疚一笑,只说自己认错了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夫人拦下的路人越来越多,受到的白眼也愈来愈频繁,直到人.流中炸出一声“夫人”,才放弃持续多时的异样举止。
她的眼光掠过一张张紧密相连的面孔,声音擦过密密麻麻的头顶,直达人群的另一端:“怎么只你一人来了,姑娘去哪了?”
人海以龟速向前蠕动着,孩童哭闹声、大人交谈声、老人叹息声交织在一起,淹没了缀锦急切的呼喊。
许夫人心如火燎,挤入人群,与人摩肩接踵着逆向而行。满头大汗时,终与缀锦相会。
“姑娘去什么地方了!”环境太过喧嚣,许夫人只好扯着嗓子吼问。
缀锦亦回吼:“姑娘往城北坐船去了!严令奴婢保护您和老爷离开!”
身处人山人海中,二人难以控制住不动,慢慢被带了出去。
此时元嵩从甲板上下来,恰撞上许夫人寻死觅活的一幕。
“我让你照顾好她,你就是这么来交代我的?!”许夫人给了缀锦一耳光,然后一头扎入人海。
元嵩呼吸一紧,飞身拽住许夫人的胳膊,及时将人拉回来。由左到右,由远及近环顾一圈儿后,发现不见元月的踪影,赶紧问缀锦:“小月怎么没来?”
缀锦又重复一遍才对许夫人讲过的话:“奴婢与姑娘放火烧了屋子后,趁乱从院里西墙的狗洞逃了出来。谁知姑娘钻洞的时候没留神,衣裳被勾下来一块儿。奴婢原想扯下来,却听里面陆陆续续来人救火了,所以也没顾得上去管便逃开了。”
“跑到街上时,姑娘突然对奴婢说,一家人都在一处都往一个方向去不安全,不如兵分两路,她到城北坐船,郡主已经在城北安顿好她要坐的船只了,先前没告诉您和夫人是怕您们不答应,要您们不要多心;至于奴婢,则护着您与夫人按照原计划出发,届时到金陵会合。”她似想到什么,忙在腰间摸索着,不一会儿手中多了长筒状的物件,看着像过节所放的炮仗,“姑娘还给了奴婢这个,说这叫信号弹,要咱们到了金陵安顿下来后,往天上一放,她就会找过来。”
许夫人一把抢过信号弹来,一面泪流不止,一面用拳头捶着胸脯:“小月啊小月,你自己一个人冒险,如何叫我们不多心……”
缀锦急抱住许夫人,声泪俱下:“奴婢当时不肯走,姑娘也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利刃,当即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说奴婢再留着拖后腿,就一刀了结了自己,也省得被六皇子追上来折辱。奴婢没办法,只能离开……”
许夫人登时瘫坐下来泣不成声。
缀锦也随之跪倒,搂住许夫人团团哭泣,引得过往行人纷纷驻足观望。
元嵩也好不到哪去,布满细纹的眼尾滑下两行清泪。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船开动时的嗡鸣,围观众人通通从看热闹的悠闲中醒悟过来,拎包袱的拎包袱,抱小孩的抱小孩,扶老人的扶老人,哄然向船上涌去。
转眼间,岸边空空荡荡的,只余下元家三人沉溺在离愁别绪中无法自拔。
“马上要开船啦!还有没上船的赶紧上船!过时不候!”船家从船舱探出半截身子高呼。
缀锦吸吸鼻涕,抬脸望了望船,磕磕绊绊道:“老爷,夫人,咱们……还走吗?”
元嵩刚要张嘴,忽闻对面有阵阵脚步声,当中夹杂着兵器磕碰时的叮当脆响,十分刺耳。
缀锦茫然片刻,突然瞪大眼睛:“不好了!他们追过来了!”
话音才落,一个黑影远远显现,缀锦如临大敌,慌忙抓住许夫人的胳膊站起来:“是曹平!”
对方显然捕捉到了他们的存在,喝令侍卫:“人就在前面!”
缀锦乱了阵脚,急推许夫人、元嵩走,许夫人还欲等元月来,却被元嵩无情戳醒:“先走!莫给小月拖后腿!”
许夫人惊觉,不敢再逗留。
大敌在前,三人将对京城的不舍悉数抛在脑后,没命似的朝甲板上狂奔。
后面的侍卫越逼越紧,而船身也已缓缓向前移动起来。
迫在眉睫之际,元嵩一跃而上,急回身接引许夫人、缀锦。
猛然,一只利箭破风而来,元嵩伸手一挡,箭头擦着手背飞过,霎时皮开肉绽。
他吃痛皱眉,忍疼先后抽起许夫人、缀锦。
同一时间,船驶离口岸,迎海而去,卷起成片碧绿的浪花。
曹平率众侍卫赶来时,满眼皆是飞腾的海浪,直蔓延至天边。
“该死!还是迟了一步!”曹平懊悔不已,握着弓原地打转,连靴子被水打湿也没感觉。
“曹大哥,刚刚没看见太子妃的影子,说明太子妃不在船上,也许这会儿还没离开京城!”侍卫中一个瘦高的站出来提醒。
曹平立马顿住步子,而后将弓丢到他怀里,按住佩剑朝来时的路去:“走,城北码头!”
世子爷在城北,或许太子妃已经被拦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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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逃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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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的确在城北码头,但没能亲眼见到孙瓒,因为她刚想登船之际,脑袋猛地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一阵天旋地转后,再没了知觉。
意识再度被找回时,她有些怀疑眼前所见的真实性。
霜色床幔随风悠然飘荡着,朦胧映出外面跳动的烛火。
她伸手轻捻床幔的一角,柔中带涩的触感传递着一个事实:她不是在做梦。
撑着坐直,两手拨开帐子,眼睛上蒙着的那层纱悄然揭开,原来外面不止有跃动的烛光,还有一位临窗浅笑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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