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延亭冷眼看着魏如黛,对她的话嗤之以鼻。他知道他所认识的燕炽绝不是会被外界声音所动摇的人,更何况即使事态发展到了最恶劣的情况,他也会根据情形决定他自己的去留。
  不过燕炽的反应有些怪异。段延亭打量着燕炽深邃的眼眸,竟是无法从他眼中探得半分多余的情绪,只有彻骨的冷和死寂。
  当燕炽站定于魏如黛面前,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清凌透彻的眼睛中结着千年的寒冰。他本不想多说什么,听见魏如黛这话时竟是怒极反笑了:“我痛恨的从来不是单单“魔修”二字,而是所有残害他人性命、为非作歹的恶人。但我师弟不是那样的人,我相信他即便真的成为魔修,也不会成为恶人。”
  “至于你说的我会因为外界的声音被迫杀了师弟?那更可笑了。”
  “你应该从魏琼那里听过我和他皆已重来一遍了吧?在这个地方——”燕炽指了指他脚下的土地,一字一句道:“没人比我更清楚被外界的声音裹挟着行动是什么样的感受了。”
  …………
  燕炽曾被污蔑为人人讨伐的“魔修”。没人亲眼看过他做了什么,却皆道他是叛出师门、杀害同门的恶劣之人。直到他自证清白,那些声音又一转先前的敌意和鄙夷,将他捧上高高的神座,说他是拯救修仙界的未来。以至于他每做一件事情都如同在钢丝上行走,不敢有半分差池,生怕污了他们心中神明般的形象。
  无论他有多么高的天赋,多么高的修为,又或者是出身名门大派,这样的他依然被下面那些哪怕事事不如他的人,裹挟着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那声音的力量不是一个人,而是许许多多的人。
  那时的他就像戏台上的傀儡一样,下头的人都围着他鼓掌喝彩,将他众星捧月一般地送到最高处,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生剖开他的皮囊,啖肉饮血,想要将他骨髓里的那点价值都榨干。
  精致的傀儡不愿意了,主动割断了身上的傀儡线,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悬得太高了,所以线断之后,他便跌入了尘土里。
  如此看来,他会是那样的结局也不奇怪了。
  …………
  “即使被别人说你鬼迷心窍也是如此?”魏如黛难以置信道:“若是段延亭真的入了魔,你肯抛弃多年来众人对你的称赞?”
  “称赞?那算什么?”燕炽嘲弄地笑了起来:“我燕炽立身于此世,并非依靠别人的称赞,而是靠着我自己日夜不缀的修炼。称赞于我不过是锦上添花,咒骂于我不过是耳边杂音,两者没有任何区别。我救人从不是为了别人的称赞,仅仅是因为我自己愿意去救人。”
  “更何况我信师弟的品行。”
  段延亭骤然抬眼,胸腔有什么东西正在剧烈跳动着,那鼓动的声音和燕炽的声音交叠融合,最后深深烙在他的脑海中里:“我信他无论处于何种境地,哪怕为人为魔、为鬼为妖,他都会是一个愿意保护弱小的正直之人。”
  这段对话已经到达了尾声。
  燕炽抬起手罩住了魏如黛的脸,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我即是我的道心,无论任何外界的言语都无法影响我了。”
  因为没人会在做了一辈子言语傀儡后,还甘心再被束缚。
  话音刚落,他手心的异火燃起,像附着到了易燃物一样,迅速烧灼起了魏如黛的灵魂。
  “啊啊啊不,不要!!!”
  离鸾听见尖锐的哀嚎声,微微皱眉,只是将揪住魏如黛的力道加大,不让她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燕炽很快便将魏如黛的记忆搜罗了出来,随即将其复制在了一颗留影石中,反手抛给了李仙客他们。
  搜魂一术对魂体有损,所以魏如黛此时的意识也已经没那么清晰了。
  燕炽垂眸看着奄奄一息的魏如黛,抽出腰间的逐厄剑,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划过剑身,划过剑身的瞬间,蓝色异火迅速在剑上燃起,连带着剑上许久不曾亮起的咒文都亮了起来。
  燕炽的眼眸倒映着长剑上的异火,垂眸之际不知是在看魏如黛还是逐厄剑,段延亭莫名从其中窥见他年少扬名时的惊艳一角,那是他作为孟枕山死后未曾看见过的光景。
  魏如黛似乎也被震慑到了,怔愣地看着剑上的咒文,下一秒她的脖颈处便多出了一道剑痕。由于她现在是魂体,所以伤口没有流出一滴血,而是在众人的目光下逐渐飘起了零星的灵光碎片。
  魏如黛张了张嘴,未发出半个音节,便一瞬间溃散为了灰烬。
  一切发生得快速而静谧,又因为未见半点血,甚至带了几分不真实的美感。燕炽将逐厄剑重新插回剑鞘中,默不作声地站回到段延亭身边,静待他们看完魏如黛的记忆。
  …………
  正如段延亭所预料的那样,魏如黛的记忆里并没有太多关于魔气的信息,取而代之的是关于魔主接下来打算对修仙界做什么的计划。
  考虑到当前的情况,段延亭提议道:“我的事暂且可以先搁置,当前还是尽快返回我们的世界,告诉师尊还有其他前辈关于魏琼的计划。”
  事实上,这根本不是可以暂缓解决的事。盘踞在段延亭灵根处的魔气难以去除,且不说是否会影响段延亭的修为,光是因为魔气入魔的几率也会大大增加。
  燕炽蹙眉,心知段延亭此时说的确实是最理性的答案,但终究还是对段延亭心存不忍,他忍不住道:“假如拖到最后,你真的入魔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