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影石被行磊带在身上,自然是以第一视角的方式记录下了一切:画面一开始是一片血池,血池上浮出了大片的黑色头发,在水面几度冒出泡泡后,近乎惨白的人脸从血池中显现出来。
那是段延亭最熟悉的眉眼,熟悉到只要看到那双眼眸,便能认出那是谁。血池中浮现出来的赤身裸体的男人除了神情不似燕炽,其他与燕炽别无二致。
紧接着,无数同样惨白的手扒上了男人的身体,从血池中扭曲地慢慢站了起来。他们有的低垂着头,任由沾血的长发遮掩住脸,有的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脸,可即便如此,段延亭还是看一眼便觉得遍体生寒。
血池里是无数的“燕炽”,并非是幻化,而是从样貌到身形,甚至连声音都到了完全一样的地步。
画面抖了抖,似乎是行磊对于自己看到的一切难以置信。
最先出现的“燕炽”抬起了头,视线隔着留影石与段延亭对视,神情冷漠而讥讽,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慢慢露出了怪诞而可怖的笑容。其他的“燕炽”们也一同看向了这里,无声地笑了起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段延亭还没来得及看,就因为来人被迫掐断了留影石的影像。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和燕炽长相一样的人了。这些魔修炼化出那么多和“燕炽”一样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看了这么多后,段延亭绝对无法单纯地认为他们是想要构陷燕炽,也因为知道了这么多后对他们的目的更加捉摸不透。
之后他必须向燕炽问清楚,绝不能让他像之前那样含糊过去。
“快来点人!”
焦急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看向了声音的来源,注意到不知何时居然有几名修士下了湖,合力拖着几个同样的“枯木”游到了岸边。那些东西很沉,几名修士费了些功夫才将它们弄到岸上。
段延亭连忙上前拉起一个下了水的修士上岸,没想到对方顾不得缓口气,说了声“多谢”,就立刻跪到几截“枯木”面前,开始剖开“枯木”。
毫无意外,“枯木”中死去的人大多是选择留下的修士。
尸体被一字排开,冰冷而污浊的样子完全让人无法联想到他们白日比试时鲜活生动的画面。
段延亭原本以为只死了行磊一个,可看着还有“枯木”被源源不断地从湖里捞出来时,他突然眼前发黑,险些站不稳。
怎么还是会死那么多人?
段延亭想不通,死得还是那些为了保护他人挺身而出的修士,这样品性和修为的人,为何要遭此噩耗?
天道究竟在干什么?!
——不对。
段延亭陡然清醒过来,心中骇然,根本想象不到自己方才居然对天道不满抱怨起来。他可是天劫者,按照天道意志行事,怎么能对一直奉为神谕的天道意志产生这样的念头?
只怕是他贪恋人间烟火的同时,也逐渐忘却了自己前世的身份,居然这样胆大包天起来。
“师兄,若我能来得再早一点,你是不是就不会……”
被段延亭拉上岸的那名修士,抱着其中一名死去修士的尸首,眼眶发红,喉间哽咽。
他这一举动似乎刺激了其他人,他们纷纷控制不住情绪,围到了那些牺牲者的身体旁。
“师兄!”“安师姐……”
…………
他们费了些时间,将湖里所有的“枯木”都捞了上来。“枯木”全数剖开后,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愤怒和悲痛。
愿意跟着段延亭回来找人的,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认识那些选择牺牲自己、保护其他师弟师妹离开的修士。他们没想到这次回来,非但没能将人救回,反而只来得及替他们收尸。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选择保护他们的人,几乎没一个活下来。
更可悲的是,从“枯木”中剖出的尸首未必都是完整的。他们有的人残缺了一条手臂,最后在别人的尸首旁找到,有的人脸已经血肉模糊,只能凭借衣着样式判断出身份,还有的人虽然尸身完整,却浑身上下没一处完好的皮肤。
段延亭将所有人的脸都看了一遍,最后站在了一个看起来样貌柔和儒雅的修士的面前。
“想不到连温师兄也……”
温俞池是从头到尾就知道有叛徒混入其中的人,他也是段延亭这队的领头者。即便如此,他还是死了,而且死得极为惨烈,大抵是奋战拼杀到了最后,手中的断剑都有了豁口。
唯一没有找到的人只有林如钦。
段延亭是最快稳定情绪的人,他见还有几人的尸首没能好好收殓,便也一并简单收拾了一下,最后看向气氛低迷的众人,道:“我们走吧,去找其他人汇合。”
“我不走!”
其中一个人突然爆发,愤慨而悲痛地说:“那些魔修杀害了我师兄,也同样杀了你的同门,你就能这么冷静地离开?!”
“不然能怎样?和他们一样死在这里,让其他人过来找我们的尸体,再赔上更多人的性命?”
段延亭其实根本就不像他说得那样冷静,倒不如说是因为身边有其他人的失态,他才能暂时冷静下来。
“听我说,先离开这里。”
段延亭带着血污的手一直握拳,不曾松过。因为只有这样,手心残留的那点刺痛让他不至于受情感驱使,做出不理智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