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不喜欢。
  他只是…从未被人这样用心地对待过。
  眼前的这个孩子,赠他一树繁华,送他一处暖意——这样的心意,他又非铁石心肠,怎么会察觉不到陈栖谷对他的感激和依赖。
  段延亭心口熨帖滚烫,哑着声音道:“我……”
  【时机到了。】
  段延亭像是被人突然捏住了脖子,什么话也讲不出来。
  似乎是意识到段延亭内心的挣扎,天道冰冷而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孩子的机缘到了。尽快回来,不要逗留凡间。】
  “老爷爷,你怎么了?”
  耳边是天道冰冷的命令,眼前是陈栖谷期待和真挚的表情。对天道服从的理智和不舍得丢下他的情感在不断割据拉扯,让他的大脑“嗡嗡”作响。
  段延亭嘴唇抖了抖,露出像是要笑又像是要哭的表情,更不敢看陈栖谷的反应,而是狼狈地移开视线。
  陈栖谷始终没得到段延亭的任何回应,眼中的光也黯淡了几分,惶惶不安地问:“我……做错什么了吗?”
  他不知道段延亭为什么突然是这种反应,扬起带着婴儿肥的脸,想着自己现在是小孩撒娇也正常,反复给自己做了一番心里建设后,拉着段延亭悬在半空的手按到自己的发顶:
  “如果我做错了,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小孩儿的声音软软糯糯,让段延亭胸口酸涩更甚,喉间如刀割般疼痛。他心中对陈栖谷愧疚不已,神情也比往常更柔和悲伤:“陈栖谷,你听着。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你在这里乖乖等着,听到了吗?”
  陈栖谷定定地看着段延亭眼中细微的悲伤和愧疚,垂眸掩饰住情绪,继续露出天真灿烂的笑容:“好,只要你回来——”
  他顿了顿,像是做下了什么约定一般:“只要你回来,我一定会乖乖在这里等着的。”
  他回不来的。
  段延亭敷衍地“嗯”了一声,刚起身就被陈栖谷喊住了:“等等。”
  “把这个带上。”
  陈栖谷将那精致的手炉重新塞回他手中,看着他用双手将手炉包在手中,才露出无奈的笑容:“外面还有点冷。”
  段延亭拿着手炉,一步一步麻木地往外走。
  陈栖谷和那一树繁花也随着他的步伐,离他越来越远。
  天气分明是难得的晴天,段延亭却莫名觉得,他在一步步将陈栖谷赠他的春意抛在身后。他唯一保留下来的,只是陈栖谷在他临走前,提醒他带上的这一抹浅绿的暖意而已。
  他摩挲着手中的暖炉,几乎感受不到太多暖意。
  也对。
  毕竟他不是凡人,对冷热没有任何感觉。所以无论是冬天还是春天,于他而言本就没有任何差别。
  或许他并不是抛却春意,只是在一场关于暖春的美梦中清醒,无奈重新回归寒冬罢了。
  …………
  段延亭回到了上界。
  他的视线还是不自觉地驻足于陈栖谷身上。正如天道所言,陈栖谷的机缘到了——他遇到了他未来的师尊。
  不知是不是天道的意思,段延亭看不清陈栖谷的师尊是谁,只好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陈栖谷身上。
  他亲眼看着陈栖谷在遇见师尊时惊喜的神情,而惊喜过后则变为了担忧和落寞。
  当师尊说想要带他走时,陈栖谷眼神恳切地向师尊讲述了这段时间一直帮助他的老翁的事,希望能等到老翁买完蜜饯回来,向老翁亲自道谢告别。
  道谢只是一部分,恐怕不舍才是真。
  陈栖谷的师尊闻言沉思片刻,眉眼舒展道:“这也算是你的一份因果,若是能今日还了这因果,对你日后修练还是颇有裨益的。”
  “既然如此,你知道那老者的样貌姓名吗?”
  陈栖谷嘴唇动了动,难堪地看着身旁满树满树繁花,自嘲了一声道:“样貌再普通不过,而姓名也不愿告诉我。”
  “如此说来……”师尊面露为难:“只怕踪迹难寻。”
  陈栖谷:“我知道。”
  段延亭垂下眼帘,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往死里碾压,疼得厉害。
  可陈栖谷还是选择继续等下去。
  师尊没说话,静静站在陈栖谷身边陪他等待。陈栖谷坐在破庙的门槛处整整一夜,期间瞌睡时也不断掐着自己的胳膊,不让自己睡过去,生怕错过看到段延亭回来的身影。
  而段延亭也同样注视了他一整夜,看着破庙后枯树上的花在沾染了夜间寒露后潮湿掉落,晕开一片片墨迹,就像真花一样枯萎掉落。
  陈栖谷不可能等到他了。
  段延亭知道自己因为陈栖谷生出了不舍和愧疚之心,所以更不可能放任自己受这种感情驱使。他是仙,不能什么事都按自己的心意行事,之前擅自化作老人陪伴陈栖谷已是大忌,他本就该及时止损。
  他们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存在,做彼此生命中的过客或许才是最合适的。
  天光大作之际,陈栖谷像是领悟了什么一般,稚嫩的脸上没了和他相处时的依赖腼腆,只剩下漠然和麻木。他认命地叹了口气,从门槛上直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道:“师尊,走吧。”
  “不等了?”
  “不等了。”陈栖谷摇了摇头,低头落寞地扯了扯嘴角:“反正再怎么等,他也不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