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弼、司马光听得都觉得有些尴尬。
这里面弯弯道道,他们可是清楚的很。
但是该问还是得问,这就是听证会。
张斐笑道:“冯中丞也说了,那是一般酒户,也就是还有酒户,并不是从官府里面购买酒曲。”
冯京也没有否认,“可大多数都如此。”
“即便是这大多数,他们购买酒曲的价格是不一样的。”
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道:“关于酒曲的出售,朝廷是非常多样化的,目前存在各种各样的制度。
比如说买扑制度,就是让酒户提供竞价来争抢酒曲,有些价格高,有些价格低,这就使得税务司必须得每家每户去调查,因为如果以某一个统一利润来算,对于很多酒户是不公平的。
因为他们的拿到酒曲价格高,卖得价钱自然也高,但其利润并不多。
又比如说,就是官榷制,就是只准从官府手里买酒,这里面朝廷已经收上部分利润,那这酒税又应该怎么算?
还有一种是特许酒户,他们就是直接给予官府课税,获得酿卖权。那这一部分酒户需不需要缴纳酒税呢?
如此多样的制度,不但给予税务司增加极大的负担,也导致许多出现不公平的现象。”
冯京道:“税务司手段通天,这对税务司而言,自也算不得什么,不是说,只要提高罚金就行吗?”
“冯中丞说得很对,故此不是税务司在抱怨,而是那些酒户在抱怨。”
张斐微笑地回应一句,又道:“坦白的说,其实不管是那种制度,也都是为了国家财政,可是当我们翻开关于酒税的账目,发现很多时候,官府还得亏本,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抛开公平、公正不说,就连这最基本的目的,都没有达到,那为何不进行改革?”
暴击!
这一句话暴的冯京哑口无言。
垄断,应该就是一本万利,但不管是地方,还是中央,确实有些时候入不敷出。
简直离谱。
但原因非常简单。
官府垄断要不滋生腐败,那就是在扯淡。
对于盐的官榷,也是弄得乌烟瘴气,只是说与盐相比,酒的话,你不喝也不会死。
许芷倩又悄悄将一张纸条放在那份文案上面。
张斐看了眼,“该死,差点将这个故事给忘记了。”
他又抬起头来,笑道:“还有一点,有人曾说是因为我,而使得录事巷变得兴旺,但其实不是,关于京城诉讼行业的兴起,或者说录事巷的兴旺,就是因为这酒制,因为当时引发官府与酒户,发生很多纠纷。
而其中最为主要的纠纷,就是因为官署经常入不敷出,只能突然提高酒曲价格,将亏损转移给酒户。”
富弼道:“所以,你是希望彻底废除官榷制,改为税制。”
张斐点点头道:“如此才能做到相对公平,至少酒户面临的税率是一样的。”
富弼又问道:“关于此理,应该有不少人知晓,你认为为何之前就没有这么做?”
张斐道:“那是因为之前没有税务司和公检法,如果以旧制来查酒税,是很难准确查到酒户到底酿了多少酒,可能会多收,可能会少收,这将不利于财政的稳定。”
富弼问道:“现在税务司就能够查到吗?”
“能。”
张斐点点头,又从许芷倩手中接过一份文案来,稍稍看得一眼,“河中府也是采取类似的法案,但所得酒税,较比之前,差不多翻了一倍,其中也有人故意逃税,但多半也都被查出来。
目前税务司对于调查酒税公开的调查标准,最主要是灶台数,其次是煤炭、木柴,还有粮食。调查的过程,也会参考酒户平日里的生意,去估算一个大概的数目。”
说罢,他便将手中的证据给递了上去。
司马光突然道:“你有什么凭证,证明酒税的增长,是因为废除官榷制的关系?据我所知,河中府整体财政都不错。”
张斐道:“司马学士言之有理,这当然跟整个河中府的经济向好,也有莫大的关系,但如果百姓都没有钱,酒税自然也不会增长的。
但是相比起旧制而言,其一,朝廷不需要付出酿造酒曲得成本,养着一堆人在那里;其二,不容易滋生腐败,我这不是要清算旧账,但是根据我们检察院调查所知,官榷制容易滋生腐败,都已经是朝中的共识。其三,会增加酒户,从而使得税收增长。
而我说得这些优势,全都在那份证据中显现出来。”
他话说完,富弼便将刚刚看了两眼的证据,稍稍往司马光那边移了移。
司马光好奇地瞧了眼,其实张斐说得,他心里都非常清楚,他也是坚决反对官榷制度的,但他想知道,这怎么在证据上体现出来。
结果看罢,他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
但见证据上面罗列着,河中府改制前后的各种数据对比,真是非常详细,这一对比,那真是一目了然。
让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赵抃开口道:“朝廷控制酒曲,以此来限制酿酒,其目的也有避免酒户为求利益,浪费粮食去酿酒,张检控适才也提及此事,可以通过酒税去避免这一点?”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
赵抃道:“你说得道理,本庭长倒是明白,但是本庭长想知道,你去如何判定酒税涨多少,可以避免过多的粮食酿酒,酒税降低多少,又能够避免谷贱伤农?”
张斐回答道:“在我发现这些争议之后,我曾暗中请求警署帮忙,去大大小小正店、脚店,以及到军营里面去普查。
简单来说,就是询问那些酒客,酒价是多少时,他们每个月会喝多少酒。
这几个月来,共查访一千人,最普通的酒客八百人,一般的正店一百五十人,如白矾楼这样的大酒楼,五十人。
我想这也足以说明,我们检察院递交这份法案,并非是因为外面的旱情,而是因为不公的存在。
根据这些酒客的消费情况,我们大致可算出一个酒税调整范围,避免过高,也可以避免过低。”
此话一出,全场人都是震惊不已。
还能这么操作吗?
唯独曹栋栋昂着脑袋,一副你们都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赵顼也有些迷糊,向刘肇问道:“这能算出来吗?”
刘肇一时间也有些转不过弯来。
倒是那蓝元震道:“陛下,这听着还挺合理的,大富人咱不说,就普通百姓而言,他每个月也就那么多钱,酒价贵的话,他就得省点喝。”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但是查一千个人,就能够知道吗?”
蓝元震思索一会儿,“这咱家也不清楚。”
赵抃回过神来,也是立刻问道:“你就这么调查一千个人,就,就能够算出来?”
“是的。”
张斐点点头,“我们制定出一份抽查标准,主要是根据客户的年龄、正店、脚店的规格来划分,然后进行统计。”
赵抃问道:“你有何证据证明这一点。”
“有的。”
张斐道:“我还在河中府的时候,河中府就已经进行酒税改革,在那之后,河中府的酒户、产酒量都在与日俱增,耗费的粮食也在增多。
但是在熙河战事爆发后,由于前线需求粮食,河中府就用过这一招,通过调查客户的消费能力,来调整酒税,事实已经证明,效果非常不错。当年的酒税,立刻骤减将近三成,这还是在河中府民力增长的情况下。
我这里有河中府调整酒税前后两年的账目对比,他们当时的普查情况,以及他们预判酒税调整后,粮食存粮的情况。
同时还有我们在京城调查的情况,我们甚至还从中发现,原来河中府普通百姓的消费能力,已经和京城百姓不相上下。”
这最后一句话,直接让院外的百姓破防。
什么鬼?
连四京都谈不上的河中府,普通市民的消费能力,竟然比我们还要强?
开封府干啥吃的?
赵抃立刻让人将证据全部呈上。
薛向对于这种证明很感兴趣,忙向王安石问道:“王相公,这就是算学馆教得吗?”
王安石愣了下,问道:“你认为这应该是算学馆教得吗?”
薛向点点头,“当然,因为这才是理财,我在西北改革茶马法,也是经过调查发现,自己养马,耗费甚多,马匹还参差不齐,就不如直接买马划算。
如新政的均输法、免役法、青苗法,不也都是经过一番调查,才制定出来的吗?只不过我们做的好像没有他这么细致,也没有一个标准。”
王安石眨了眨眼,心道,是呀!理财该当如此,之前我怎就没有想到,让这小子去我算学馆也当个博士。
第七百四十六章 与我无关
其实对于北宋官员而言,这统计学并不陌生,就比如说青苗法,王安石也通过观察,得知地主大概放多少利息,百姓的财务又是一个什么情况,然后再去设计这青苗法。
再比如说范祥的盐法,也是通过统计,知道在盐价低于每斤35钱时购进,高于每斤40钱时则大发库盐以压商利。
只不过王安石他们的统计相当糙。
青苗法在京东东路执行的时候,也正在江南推行,但是江南就没有出现京东东路的问题,就是因为江南土地肥沃,一年可以种两季,故此大多数百姓是及时还钱的。
而王安石的青苗法调查,就是仅限于江南的情况,没有考虑到北方和南方其实是不一样的。
司马光、苏辙都曾对此提出质疑,但是王安石没有搭理他。
而且王安石他们的统计,是仅限于自己的观察,没有一个具体的标准,没有标准就无法服众,你有你的观察,我有我的观察,中国这么大,大家看到的都不一样。
最为关键的是,就是他们这种统计学,在朝中是不得人心的,因为有违当下的主流价值观。
包括范祥、薛向,这些颇具经济才华的官员,他们在朝中都没有什么威望,真是天天被人弹劾。
因为大家都是从道德出发去谈经济,你偏偏要谈利益,那就显得格格不入。
张斐显然是吸取了他们的教训,他永远是将利益建立在公平、公正、诚信之上,主打其实还是道德。
这跟王安石、薛向他们其实是很不一样。
王安石他并没有很好得掩藏,自己为国敛财的目的。
还是青苗法。
收两分利,而且一年还分两期,这也就是比那些趁火打劫的地主好一些,但这跟道德没有半毛钱关系。
不管是司马光,还是苏轼、苏辙,都认为你这利息太高了,要说你不是为国敛财狗都不信。
张斐就不这么干,我先免你们的交易税,再收你们的仓库税,主打一个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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