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芷倩好奇道。
张斐道:“因为我们从来就不是在帮他们,而是在实践自己的政治理念,而在此案中,他们有自己的利益盘算,其实都是很正常的,他们其实是在做跟我们一样的事情。”
“这我不认同,事也是分好坏的。”
许芷倩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又道:“那你打算如何应对?对了,你有没有去找官家?”
张斐摇摇头,又道:“目前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做,关键我并不知道官家又是怎么打算的,但是岳父大人认为,这种情况,官家也不便强行将此案交给公检法。
而且,如果我现在贸然去找官家,要求将此案交给公检法,那么就可能营造出一种假象,也就是公检法将凌驾于行政之上,事事都必须交给公检法来决断,这权力就有些过大了,除非官家来找我,否则的话,我们还是静观其变。”
许芷倩道:“那这会不会影响到公检法?”
张斐点点头道:“我现在也在评估,这影响肯定会有的,但只要我们与税务司还绑定在一起,就不大可能会立刻会销声匿迹,但是我们必须要关注此案带来的后续影响。”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沉得住气,因为法制之法对于权力制衡太大,他稍微强势一点,就可能会引发所有人的警觉。
他已经做好放弃此案的准备,低调一阵子,也不是什么坏事。
因为他认为此案一定会激化革新派和保守派的矛盾,只要任何一方不倒下,那他的计划就不能算是失败。
公检法的沉默,也使得朝中大臣都非常满意,这证明公检法还是有逼数的,不会越俎代庖,就事论事,此案交给御史台审理,是一点毛病都没有,甚至更为合理,只不过这又使得双方开始以传统的方式开始斗争起来。
此时,那些告状的人已经被送到御史台,足足有一百三十来人,而赵顼则是要求指派文彦博主审此案,同时又让曾公亮、陈升之参与进去,维持一个均势。
他不可能让保守派全权负责审理此案,王安石也不会答应的。
而在文彦博的主导下,御史台并没有急于判决,而是慢慢审,但几乎每天都爆出一些对薛向不利的证据来。
比如说,盘剥百姓,与民争利,下面的官员借机贪污受贿,又比如说,薛向借此权力,大肆排除异己,提拔亲信上位。
保守派就以此为由,天天上奏弹劾薛向,甚至将王安石也给拉进来。
这是一种策略,因为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皇帝手中,他们的目的就是要皇帝相信这些事实,认为薛向在东南地区作恶多端,无法无天,弄得民不聊生,当每一个证据他们都反复去强调,皇帝不信也得信啊。
王安石也不遑多让,就是天天跟皇帝单独交谈,强调财政的增长,强调均输法的成功,汴京的仓库从未像今日这般富裕过,事实摆在面前你不信,你去信他们那些鬼话。
同时邓绾等人则是弹劾对方,诬陷忠良,排除异己,他们认为那些人都是受人指控的,是不可信的,江南地区现在是歌舞升平。
但从场面上看,对王安石是不太有利的,因为王安石是务求让薛向出任三司使,而不仅仅是保住薛向这么简单,但这么闹下去,薛向还怎么出任三司使。
如果薛向无法出任三司使,王安石就是输了。
然而,这最终的决定权,始终是在皇帝手中,虽然对方已经提供很多证据,但是曾公亮和陈升之是不会轻易让文彦博判的,除非皇帝发话。
不过保守派也开始向曾公亮、陈升之施压,他们心里清楚,曾公亮和陈升之不像吕惠卿、邓绾他们一样,是完全跟新政绑定,他们都有自己的政治考量,包括他们的后代。
他们也得顾忌自己的家族和自己的名声。
这其实就是张斐带来恶果,在历史上,王安石几乎清除所有保守派的骨干成员,但最终还是输掉了,可见保守派势力多么强大,更何况因为张斐到来,司马光、文彦博、富弼都留在朝中的,他们此番攻击,势力是非常强大的。
王安石也有些着急,他希望皇帝赶紧做出决断,将弹劾薛向的官员,赶出京城。
你皇帝得强势起来啊!
皇宫。
这是此案爆发以来,赵顼第一次召见张斐。
“听闻你最近非常清闲?”
赵顼问道。
张斐愣了下,道:“也不是很清闲,我们也在准备着为税务司打官司。”
赵顼道:“所以你就没有关注发运司一案。”
张斐道:“也有关注。”
赵顼问道:“为什么你不争取让公检法来审理此案?”
张斐回答道:“因为这是御史台一直在调查的案件,而且也更适合御史台审理,除非他们主动将此案交给公检法,否则的话,我们公检法没有理由参与,相信官家之前没有指派公检法来接管此案,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你说得对,朕原本以为他们是要交给公检法,可哪里知道他们会让御史台来审,朕也没有理由反对。”
赵顼叹了口气,又道:“但现在事情变得非常棘手,可能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
张斐好奇道:“不应该呀,目前我所知的消息,还是比较焦灼的。”
赵顼显得有些犹豫,过得一会儿,他才道:“但是近日御史台要求调查内藏库的账目。”
张斐兀自不明白,困惑地看着赵顼。
赵顼道:“当初均输法受到不少大臣的反对,是朕力排众议,从内藏库支出五百万贯和三百万石米,给发运司做籴本。”
张斐点点头道:“这我知道。”
赵顼道:“那么均输法所得之利,是不是有一部分该归朕?”
张斐眨了眨眼,“所以,所以陛下你!”
赵顼点点头道:“发运司这三年来,陆陆续续给了朕一百万贯的羡余。”
这羡余就是地方官员以赋税盈余的名义向皇帝进贡的财物,这是一种合法行为,皇帝收贡品有什么问题。那么赵顼对此感到担忧,就证明这一百万贯本不应该是属于他的。
北宋的内藏库可不是皇帝自己的小金库,那是属于君国两用的。而且各地的贡品也是君、国两分。
张斐小声问道:“此事王学士知道吗?”
赵顼点点头道:“先生也希望这些钱不进入国库,到时用于战争,就比较方便,如今朝中很多大臣还是不希望对外用兵。”
难怪王安石有恃无恐,原来他就跟皇帝绑定在一起。张斐又问道:“那文公他们知道吗?”
赵顼叹道:“目前尚不清楚,但是他们要调查内藏库,朕就怕他们也是知道一些的。然而,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如果朕支持先生,就必须严惩那些弹劾薛向的官员,这势必会打破朝中的平衡,也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
张斐喉咙里面发出一声闷响。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抱歉,发晚了,最近几天鼻炎一直没有消停过,今天是尤为严重,抽的脑袋都跟针扎一样。我不知道你们那边的天气怎么样,反正我们这边热冷变化是比较频繁。
第七百二十章 反其道而行
张斐还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原来赵顼跟王安石的交易,也是这么的俗套,真是毫无新意可言,就还是最为传统的利益捆绑。
虽然王安石这么干,也真有可能是在为将来进攻西夏做准备,在朝廷确实充斥着鸽派,包括富弼、韩琦在内,都不认同短时日内对外开战,因为他们经历过战争,知道战争会对国家造成多大的影响,同时他们认为,目前宋朝廷根本就没有对外发动战争的资格。
想要征求宰相们的一致同意,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自己私下存点钱,以备不时之需,这也是没毛病的。
但张斐认为,王安石肯定还是动了一些小心思,利用这种利益捆绑,让皇帝更偏向新政。
但这种事要是被人知晓那就会很麻烦,如果将这事给坐实的话,那不管是对皇帝,还是对新政的影响都非常大。
因为这种现象是非常恶劣的。
即便是在封建社会,也不能随意将国家的钱都挪给皇帝用,这跟贪污受贿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在此案最初之际,赵顼都不跟张斐说这事,包括是否让检察院来接手此案,他是连问都没有问,估计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因为公检法的制度,很多事是藏不住的。
但是随着御史台要求调查内藏库,赵顼就无法淡定,再加上两派斗争是愈演愈烈,他也有些控制不住,于是赶紧将张斐找来。
张斐不禁头疼地搓着额头,“陛下,事情可能没有这么简单呀。”
赵顼赶忙问道:“你为何这么说?”
张斐瞧了眼赵顼,道:“如果说陛下你站在王学士那边,惩治那些御史的话,我敢保证,他们一定会利用我们检察院,继续起诉,并且可能抖出这个问题来,这事情已经闹到这种地步,他们也无退路可言。”
这要是输了的话,别说保守派,御史台也无法接受,他们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阻止皇帝的,不用猜都知道,到时他们一定会利用公检法。
赵顼闻言,当即眉头一皱,只觉后背发凉,“是呀!他们还可以从检察院进行起诉。”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公检法真的会跟着遭殃的。
故此张斐现在也是心急如焚。
这么搞下去,那可能会全盘皆输。
赵顼也开始着急了,他可不希望为了新政,真正抛弃公检法,问道:“你可有办法应对?”
张斐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道:“陛下,伱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此事而言,他并不清楚赵顼的态度,因为目前为止,赵顼并未偏袒王安石,这里面是肯定有原因的。
赵顼面露忧虑之色,过得一会儿,他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最初先生曾想阻拦御史台调查此案,但朕也认为此并非是空穴来风,故此朕也希望御史台能够调查清楚,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后御史台调查的结果,也令朕非常担忧,东南六路乃是国家的财政中心,是不容有失的,如果薛向真的在那边为非作歹,弄得民不聊生,朕自也不会包庇他。”
由此可见,这御史台的手段,还是奏效,成功引发了皇帝内心的担忧,他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其中一个非常关键的原因,就在于赵顼当初确实给予薛向极大的权力,甚至包括一些官员任免的权力。
现在御史台拿出一些证据,证明薛向任人唯亲,排斥异己,这当然令他有些担忧。
只不过他也从中得利,故此弄得自己现在是进退维谷。
张斐暂时也没有什么头绪,道:“陛下,我想先了解清楚,御史台审问的具体情况,才能够去想办法。”
他是个律师出身,凭空幻想,他是不太会,政治斗争,也不是他所擅长的,他必须看到资料,他才能够去想办法。
赵顼也不废话,立刻答应下来。
当日,他便让人抄录一份御史台的审问记录,然后命令李豹偷偷给张斐送去。
这些本都是机密,可不能外泄的。
三更时分。
张斐的卧室里面,难得又亮起通亮的烛光。
夫妻二人仿佛回到最初相识的那时候,不知疲倦的,翻阅御史台的审问资料。
到底有一百多个证人,也是满满一桌。
许芷倩真是非常激动,沉浸其中,不可自拔,早就将那刚出生的儿子给忘到九霄云外。
“如果这上面所写都是真的,那,那文公他们也没错,这均输法还是有很多问题所在,尤其是容易滋生腐败,这与当初苏先生所言,真是相差无几,此法只是听着有道理,执行起来,是难以监督。”
许芷倩略微撅了小嘴,她一直以来都是非常支持王安石,也很信任新政,但是从这些供词令她对均输法产生了一些质疑。
“假的应该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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