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边官员听罢,不但不喜,反而心烦意乱,自从公检法来了之后,变成人人都讲规矩,这还怎么去操作。
元绛突然道:“如果我们拒绝接受皇庭的这个方案,你们会怎么做?”
陈明道:“这白契是否具有法律效力,这不是我们说了算,而是皇庭的职权,我们税务司就只执行税法,无论白契是否具有法律效力,都是逃税的证据,我们税务司是不会放过这些白契,我们将会全面清查。”
曹奕笑问道:“陈税务使,这民间可是存有大量的白契,你们税务司查的过来吗?”
陈明反问道:“难道查不过来,就不查吗?”
曹奕一时语塞。
陈明又道:“查得一个是一个,我们会一直查下去,直到消除白契为止。”
方才还强势的韦应方,眼中闪过一抹心虚,他感觉陈明此话中,暗藏威胁之意,于是道:“但这也有可能会引发河中府的动乱。”
陈明道:“我们就只负责依法收税,其余任何事都与我们无关。”
韦应方愠道:“所以我们官府的职责,就是为你们善后吗?”
陈明突然怒视他们一眼:“韦通判,你是不是弄错了。现在是我们在为你们善后,要不是你们滥收契税,要不是你们对白契姑息养奸,我们税务司何至于如此?”
韦应方当即被怼得哑口无言。
元绛突然道:“陈税务使,此事事关重大,我们还得商量一下。”
陈明点点头,然后便站起身来,“告辞。”
这厮完全不懂什么人情世故,谈完正事就走,绝不多留一刻。
陈明走后,韦应方立刻道:“元学士,蔡知府,这厮是在故弄玄虚,装腔作势,如果他们真的敢查,又何须跟皇庭演着一出戏?他们是在将我们当傻子一般玩弄。”
蔡延庆道:“但如果他们是在先礼后兵,为税务司今后动用武力,寻找理由呢?”
曹奕道:“可是他们真的敢这么做吗?还是他们在赌我们不敢?”
官员们面面相觑,眼神中都闪烁着不确定。
等到韦应方他们离开之后,蔡延庆便如同一个老怨妇一般,幽怨地看着元绛。
元绛忙解释道:“这事可真是与我无关,但是我也可以肯定,如果我们不答应,税务司肯定会全面清查。”
蔡延庆不禁眉头一皱,“那我们该怎么做?”
元绛道:“蔡知府向来比较关系河中府的安定和财政,我们都知道,这个方案,既有助于河中府的安定,又能够改善财政。”
蔡延庆稍稍点头:“所以我们没有理由不答应。”
元绛笑道:“但如果对方拒绝,那就与我们没有关系。韦通判他们应该站在对方那边的,而不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第二日,那梁友义便来到了韦府。
“梁老先生也知道了?”
韦应方问道。
梁友义点点头,“昨日范学士已经将他们与皇庭、税务司的交涉告诉了我们。这白契在民间可是广泛的存在,那税务司就真的敢查吗?”
“这我们也真是说不准。”
韦应方叹了口气,“这绝对是税务司与皇庭演的一出戏,但就是不知道,他们想要的到底是补交契税,还是追缴契税。”
梁友义道:“难道官府无权阻止税务司吗?如果真的追缴的话,这绝对会引发民怨的。”
韦应方道:“官府只是有权阻止税务司接受这个方案,因为是否免税,是官府的权力,而税务司只是负责收税,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无权制止他们追缴契税,到底白契确实是属于逃税行为。”
他痛恨别人讲规矩,殊不知他也被感染了,张口职权,闭口规则。
梁友义眉头一皱,“那那现在怎么办?”
韦应方苦恼地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旋即又看向梁友义,“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们要知道,就不会赶来与你商量。”
梁友义叹了口气,又道:“而且你不要忘记,之前我们打算将土地化整为零,但如果要补交百分之二的契税,那说不定比交税还多啊!”
“对啊!我怎将这事给忘了。”
韦应方一拍脑门,立刻看向梁友义道:“你说他们会不会是打这主意?”
梁友义点点头道:“我认为很有这可能。”
韦应方不禁叹道:“这可真是麻烦了呀!”
他为官多年,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形,而他苦恼的一切源头,就是来源于规则。
以前权力都集中在官府手里,至于怎么做,官员们可以商量着来,可以对白契姑息养奸,亦可以对逃税狠狠打击。
可见他们是凌驾于规则之上的,往左往右,就只在于官员们商量的结果。
但这回显然不一样,因为有那么一批人在遵循着规则办事。
税务司并没有突破的职权,去决定是否免税,而是将这个问题抛给官府,你们来决定,而你们决定,将会决定我们收税的方案。
从某种意义来说,这官府还是凌驾于税务司之上的,税务司就只是执行者而已,但是官府也无权左右规则,他们不能去阻止税务司依法收税。
想和稀泥是不可能的,因为规则就是这么定的,白契就是逃税,税务司就有权追究他们的责任,但是一旦税务司采取行动,虽然这必然会引发混乱,但是那些大财主,手中还握有大量的白契。
现在官府只能赌,赌税务司敢不敢追缴白契的逃税责任。
关于皇庭对这个官司提出的解决方案,很快就传了出去,但民间异常挣扎,有支持声,也有反对声。
支持的一方,当然是基于对于皇庭的信任,因为在这个方案中,皇庭有让税务司保障,今后不会再滥收契税,这对于百姓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到底不是每个百姓都敢不缴契税,官府是有时候抓,有时候不抓,有时候看人,有时候又就事论事,关键这契税的背后,还有一群心狠手辣的牙人,他们是专门辅助官府,收缴契税的,他们每年也都是有任务的,要是没点关系,也得老老实实交税。
至于反对的一方,理由非常简单粗暴,原本相安无事,你却让我补交百分之二的税,手中握有白契的人,肯定不愿意,除非免除之前的契税,那还差不多。
但是这种复杂的声音,也给三方提供一个谈判的空间。
那些大地主们就借百姓之口,向法援署表达自己的想法,就是希望免除之前白契所有的契税,今后只要官府不滥收税,那我们一定会缴纳契税的。
范镇对于这个方案,也并不反对,于是就跑去找税务司商量。
但陈明是果断拒绝,如果逃税最终会变成免税,而原因就只是逃税的人太多,那这是多么可怕的事,这将会严重影响税务司的工作,不是每个人都会因为滥收税,而拒绝缴纳契税,那些大地主、大士绅,甚至于官员,他们若去交税,谁敢滥收他们的税,大家都是官场里面混的,对于这些事,都是知根知底。
而且陈明再度向范镇表达,税务司之所以答应免除一半的契税,主要为官府负担责任,你们不要得寸进尺,皇庭只有判你们赢的权力,但是不可能判我们税务司不准追缴契税。
可见陈明这人,是非常公平,是谁都不留情面。
皇庭。
张斐坐在火炉旁,拿着一本宋刑统,仔细看着,没有办法,这内卷的太厉害,好像是个读书人,都能够对《宋刑统》倒背如流,他也得好生看看,别在一些非常简单的问题,被那些年轻人给难倒。
而高文茵则坐在一旁,默默地为他泡茶。
这时,许芷倩突然入得屋来,“平时让你看书,你又不看,这时候你却有心情看书。”
张斐问道:“法援署与税务司没有谈拢吗?”
许芷倩点点头道:“听蔡京说,税务司已经拒绝接受法援署免税的建议。”
张斐微微耸肩道:“税务司有权拒绝。”
许芷倩略显担忧道:“但如果他们不接受你的方案,可如何是好?”
张斐不以为意道:“我早已经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接受,我们皇庭会怎么判决。”
许芷倩道:“但是税务司真的追缴白契的逃税,这难道不会出问题吗?”
张斐一摊双手:“税务司的职权就是收税,白契就是逃税,规矩就是这么定的,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我们皇庭必须得按照规矩办事,如此才能服众。”
高文茵突然道:“那些大地主恁地有钱,如今都已经查到他们头上,为何他们连这点钱都不愿意出,难道他们真的不怕死么。”
张斐笑道:“他们当然怕死,但是他们知道,他们现在还不会死,而且他们争得也不是这一点点钱,而是他们的特权。”
高文茵螓首轻摇,“我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是好事!”张斐瞟了眼许芷倩,“你看芷倩,就急成什么样了,今晚我还是继续跟夫人睡,以免被她半夜叫醒,讨论如果税务司追缴逃税,会引发什么后果。”
许芷倩啐了一声,“谁稀罕与你睡了。”
高文茵也白了他一眼,“今晚我跟芷倩睡。”
张斐立刻扔掉宋刑统,激动道:“凭什么,我判此建议无效。”
许芷倩走到高文茵身旁,双手亲昵地挽着高文茵那雪白、修长的玉颈,笑吟吟地看着张斐,“在家里,你可不是庭长。”
张斐道:“那我要上诉。”
“驳回!”
“这天一个人睡是很冷的。”
“你可以叫李四陪你一块睡。”
“那我还是一个人睡吧。”
“就这么定了。”
“你要不,我们三人一块睡。”
“休想。”
而就在张斐与两位娇妻插科打诨之际,外面各方势力都还在暗中博弈。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一向装聋作哑的蔡延庆突然表态,官府将愿意接受皇庭的方案。
“蔡知府,这是为何?”
韦应方激动道:“这分明就是税务司与皇庭的诡计。”
蔡延庆却道:“你不是说法援署那边不答应吗?”
韦应方先是一愣,旋即点点头。
蔡延庆道:“那我们就是支持,也影响不了结果,因为只要对方不答应就行了,到底这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要记住自己的身份是官员,税务司是为官府收税,他不是我们的敌人。
如果我们不支持这个方案,就必须支持税务司权力清查契税,到时出什么事,朝廷问责,那我们有什么理由去解释?我们自己收不上契税,我们滥收契税,同时又给税务司使绊子?
在这事上面,我们可是有责任的,要拒绝就让对方去拒绝,我们要全力配合。”
这一番话怼得韦应方是哑口无言。
但这也是蔡延庆一贯的办事风格,他在双方的争斗中,一直都是秉持着明哲保身的态度,不愿承担任何责任。
一众官员又看向元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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