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斐又向许景天道:“是你先动的手吗?”
许景天道:“当时我喝了酒,他又出言挑选,我这一时冲动,就,就跟他打了起来,但如果他是来制止的,我就根本不会动手。”
“是吗?”张斐问道:“所以你就揪着那酒保的衣襟,举起拳头?”
“?”
旁边的郑槐突然嚷嚷道:“当时许哥都已经被打在地上求饶,这黑厮却还踢许哥一脚,现在都还瘸着的。”
张斐看向马小义。
马小义道:“他们在地上打滚耍无赖时,俺和周佳他们可是退在一旁,很多人都看见了,俺是见他起身准备冲向俺,俺才踢他的,让他蹲着。”
许景天委屈道:“我只是站起来,可没想冲着他去。”
张斐问道:“那你为什么要站起来?”
“啊?”
许景天被问傻了。
张斐道:“皇家警察在执法,你们要做的就是配合,而不是反抗,若受到任何委屈,可以来这里讲给我听,如果他们确实滥用职权,我自会判他们有罪。”
苏辙突然问道:“此案发生时,有许多证人,但若是在没有证人的情况下,皇家警察诬蔑百姓动手在先,进而殴打百姓,亦或者反过来,诬陷皇家警察,皇庭又该如何取证?”
张斐道:“皇庭只看证据,而不会做出假设性判断,以免被人误会,但是在皇家警察行为手册中,他们是有保护自己的权力。
故此我是建议任何人,无论你是官员,还是百姓,都必须配合皇家警察,有问题可以事后直接起诉,亦或者寻求法援署的帮助。
我无法确保我的每次判决都是准确的,我们只能尽我们所能,利用规定,将苏检察长所言的那种情况的可能性,降低到最小。”
苏辙是若有所思。
张斐又朗声道:“而在此案中,是许景天等人先动的手,虽然马警长有言语上的挑衅,无论他是不是为了保护那位酒保,但他也仅限于言语上的挑衅,并且是有先前条件,也就是许景天揪住那酒保的衣领。而事实就是许景天先动的手。
而至于后面马警长踢许景天的那一脚,也基于双方搏斗之后,才发生的,而在那种情况下,你最好是老实蹲着,因为换成任何人,你们当时的一举一动,都是对对方的威胁。
故此马警长、周佳等几名警员,在此案的过程中,并无任何过失。至于许景天等人么。”
说到这里,他看向许景天他们,“根据你们方才的供词,可见你们已经习惯于喝完酒不付钱,但你们并没有习惯先跟店主说明明日会送钱,且得到店主的允许,至于你们明天会不会将酒钱送来,这都不重要,也不能作为你们脱罪的证据。
那酒保的行为是完全合法的,依法你们本是要受到监禁,但念在你们在我们皇庭是初犯,且又喝了酒,本庭长酌情判你们劳役七日,待会你们下去之后,会有人给你们安排的。”
“庭长,我们是冤枉的啊!”
“明明就是他们打我们,你们皇庭竟然还包庇这些皇家警察。”
“你们公检法狼狈为奸,老子不服。”
背后有人,喊话都充满底气啊!
“等等!”张斐赶忙叫住上前来的庭警,道:“我收回刚才的判决,将他们劳役增至半月,并且每人罚两百文钱。记得,将酒钱付了。”
霎时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第五百六十五章 危
自张斐来到河中府后,已经有过许多次判决,虽然只有第一次,也就是关于妫乡弑母一案,得到满堂喝彩。
当时许多士大夫都非常认同张斐的审理过程和判决的。
而之后的公开审判,虽然没有再得到庭院内的贵宾们的支持,但也无一例外,都到门前百姓们的喝彩声。
然而,就是这个微不足道的小案,却令外面的喝彩声中,夹带着一丝丝嘘声。
这甚是令许芷倩都感到非常惊讶,不禁侧目瞧向木墙外的百姓们。
就此案本身而言,显然就是许景天他们的不对,为什么有些百姓却不支持,难道是有人特意安排的?
但事实并非如此,以前衙差名声都不太好,这其中还包括许景天等人,因为根据北宋制度,以前禁军士兵也负责治安问题,只是如今被皇家警察取代。
这风水轮流转,此时的许景天等人,却代表的是百姓。
故此许景天最后叫冤的那几句,也令一些百姓感到共鸣,虽然他们几个是活该,但是在一些百姓看来,这打人的皇家警察也很可恶,他们认为皇庭也该给予皇家警察一些惩罚,这个判决显然是有些偏袒。
“都说让你做点准备,你又不听,你看看,许多人都不认同。”
许芷倩小声言道。
她一直跟着张斐做事,以前任何一个案子,他们都是做足功课,这回是真的例外,张斐几乎没有怎么看,就急着开庭审理。
故此许芷倩认为这就是因为过于草率,才令一些百姓不满。
她当然还是希望,张斐的每次判决都能够获得好人的满堂喝彩,然后同时令坏人咬牙切齿。
张斐道:“我是庭长,我不是歌妓,我没有义务让所有人满意。”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你忘记我曾跟你说过得话么?公检法中,警署才是最难的,也一定产生许多纠纷,因为相对而言,我们皇庭和检察院是追求的公平、公正,而皇家警察还要负责管制,但是没有人希望被管制,你越严格,他们越讨厌你,无论你是好,还是坏,此乃人性,必然会有人对皇家警察不满。
而我们现在做的就是,既然保证皇家警察的权威,又要确保百姓有一个公正申诉的机会。这嘘声是来自于人性,而非是这次判决的对错,故此不用太去在意。”
许芷倩沉吟少许,“故此你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张斐点点头,“接下来还会继续发生。”
接下来几桩官司,与许景天他们非常类似,就是他们这些兵痞,丢了铁饭碗,心情烦闷,到处喝酒惹事,关键的是,他们也都是有武艺的人,而皇家警察并没有完全压制他们的武器。
基本上都有动手互殴的情况。
皇庭的判决,也无一例外,全都是支持皇家警察,但也都是给予那些人劳役惩罚。
喝彩声不断,但嘘声也是此起彼伏。
然而,张斐丝毫不受影响。
这就连陈琪都看不下去,低声道:“检察长,这个张三还是稍显稚嫩,不懂这为官之道,虽然他的判决,并无太多问题,他也可以不惩罚那些皇家警察,但至少也得训斥几句,如此便可平息那些百姓的不满。”
就好比自家孩子虽无过错,但别人都已经找上门来,怎么也得训斥几句,双方都给彼此台阶下,就能大事化小。
你这太护犊子,即便你是对的,人家也会不爽。
做人是如此,为官亦是如此。
古代也是非常看重扰民的,之前的官员,也会多多少少当面教训一下衙差,即便衙差没有错,但这是一种默契。
苏辙却是笑道:“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你没有发现,其实张庭长是在跟百姓上课么。”
“上课?”
陈琪错愕道。
苏辙点点头道:“经过此番审理后,百姓在面对皇家警察时,就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以及懂得,如何捍卫自己的利益,也能够减少百姓与皇家警察之间的冲突。”
陈琪稍稍回忆一下,那什么皇家警察的行为手册,顿时在脑中变得非常清晰,原来张斐在方才审案的时候,不断地在强调皇家警察的行为手册,在这不经意间,就记得非常清楚。
再加上皇庭的判决,都是支持皇家警察的,那么百姓在遇到类似的情况,自然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哦?接下来这桩官司与曹警司有关?”
张斐抬起头来,十分诧异地说道。
马小义立刻道:“张庭长,此案俺也非常清楚,俺可以代哥哥,不,曹警司作证。”
他站在这里作证上瘾了,就想着全包了。
张斐环目四顾,“如果曹警司。”
话未开口,就听得一个十分嚣张的声音,“小马,你给我下来。”
张斐微微翻了个白眼,“马警长也不用下去,继续站在这里,提供警署方面的调查,协助本庭长作证,今后也是如此。”
“是。”
马小义激动道。
不愧是俺的三哥,就是讲义气。
张斐又看向蔡京。
蔡京立刻起身道:“传证人曹栋栋,嫌犯孔泰,孙晟。”
只见曹栋栋与两个年轻汉子一块上得堂来,但看着就好似他压着两个犯人上庭,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
来到庭上之后,曹栋栋一屁股坐在马小义旁边,而孔泰和孙晟则是站在另一边。
这事,一个庭警上前来,小声道:“庭长,孔泰和孙晟请得一名珥笔为其他们辩护。”
张斐微微皱眉,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妙,问道:“这珥笔叫什么名字,可有朝廷公文?”
那庭警道:“此珥笔唤作陆邦兴,东京汴梁人士,是有官府的公文。”
许芷倩小声道:“这陆邦兴乃是费家书铺的珥笔。”
关于珥笔的公文问题,事先朝廷就已经给出决议,李敏他们这些在汴梁获得公文的珥笔,都是能够在河中府争讼的。
那李敏只是想等到书铺建好之后,再开张营业,现在还在法援署帮忙,也想着为自己累一点名声,来个厚积薄发。
蔡京回过头来,小声提醒道:“老师,陆邦兴应该也是刚刚抵达河中府,而孔泰、孙晟之前不过是营里的士兵,这才不过一日,他们怎么可能联系到陆邦兴。”
张斐道:“你认为后面有人帮忙?”
蔡京点点头道:“而且目标就是曹警司,据学生所知,方才下去的那个名叫邱江的士兵,背景比这二人还大,但也未有请得珥笔争讼。”
“就算是,那也没有办法,这是符合规定的。”
张斐无奈地摇摇头,又向曹栋栋道:“曹警司,如今对方请了珥笔争讼,你需不需要法援署的帮助?”
目前法援署多半都是提供状纸,除非一方请了珥笔,另一方没有请,那庭长就会询问没有请的一方,需不需要法律援助,如果需要就指派法援署。
当然,在一些复杂的案例下,也能争取法援署的支持,就比如陈光一案。
曹栋栋大咧咧道:“我的大珥笔今儿没空,其他的珥笔我也都信不过,不用了,我自个就可以。”
你这蠢货,这可能是一个阴谋啊!张斐嘴角抽搐了几下,点点头:“那行吧。”又朗声道:“传陆邦兴出庭。”
趁机认真看看警署方面的供词。
许芷倩是直翻白眼,这临时抱佛脚,还能管用吗?
她认为张斐还是托大了。
但见一个二十来岁,尖嘴猴腮的文弱书生上得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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