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奚盯着那大汉,一字一句, “让开。”
那大汉忽然开口,说的云里雾里,到底是没见阳光的事,薄奚却听得懂。
“常言道人生小满胜完全。郎君命格贵极,拥有的已然登峰造极,又何苦再去寻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薄奚扯了扯唇角,没有应他的话。
很小的时候,他曾亲眼目睹国破家亡。母后抱着他,浑身的鲜血要将他泡透,她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是最重要的事情。
那时候他救不了所有人,甚至于自身都泥菩萨过河。
自那之后,薄奚就坚信,只要自己足够强大,那么所有的东西于他而言都是掌中之物。
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他的,和他不想要的,绝没有放弃这样的选项。
哪怕薄奚还有一时可活,他也一定要拖着渐眠一起跟他下地狱。
这大汉不会懂,或许他已经看出薄奚偏执不已的想法。在对上薄奚时,他招招除了防守再无其他,他并无心要薄奚的命。
那大汉叹了口气,干脆将手中的斧子扔下。
自己一座肉山站在薄奚身前。
他一问:“小郎君,你悔不悔?”
薄奚阔步上马。
那老汉挡在他的马前,又问:“小郎君,你悔不悔?”
薄奚出鞘,半点没有迟疑。
那老汉再三:“小郎君,你悔还是不悔?!”
“不悔。”薄奚掷地有声。深深一眼落在那大汉身上:“我想要的东西从来不多,他是第一个。”
万历十三年。
薄奚发现那个草包太子变了。
他对上自己的目光里再无虚张声势的畏怯,那双狐狸一样的眼睛里噙满荡漾春光,一边说着掏心窝子的话,一边在背地里搞小动作。
薄奚觉得有意思。
他这样娇气,怕冷又怕热,身体像破棉絮,稍微见点风就被吹的七零八落。他冷冷叫薄奚跪在地上守夜,又在睡得身体捂不热的时候拼命往薄奚怀里钻。
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薄奚与他无非你死我活。
起先,薄奚只想杀了他。
但后来薄奚只想好好爱他。
那大汉虽被刀剑洞穿身体,眼里流露的却是无尽的慈悲,这样与长相极为不符的情绪出现在他身上,只显得古怪违和。
但薄奚并不在意。
阻挡他抵达他的身边的任何阻碍,都会被薄奚毫不犹豫地挥刀斩杀。
那大汉虽被薄奚刺伤,身形却站的稳稳当当,他伸出手,在薄奚反应过来前抚在了他的头顶。
瞬间
梵明声四起。
无尽鲜血自那大汉身上喷涌而出,将薄奚整个人浴湿。
薄奚的脑袋里瞬间多了许多陌生的记忆,那些记忆一帧一帧,犹如长河画卷淌过,分明陌生,却又那么熟悉。
“我以百世轮回起誓,许下来世祈愿。”
那少年嗲嗲靠在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身上,娇娇媚媚,亲昵异常。
而那张脸,薄奚终于看清。
因果百世,轮回有序。
陌生梵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薄奚终于支撑不住,他耳朵嗡鸣,已经听不清任何东西。那梵音却硬要抵达他的耳际,不允许反抗。
他跌下马,强睁着睁开眼。
哪里还有什么山匪大汉。
月光柔婉,流光落在薄奚身前的草地上。
——那是一颗舍利子
他以手刃功德圆满的善人之血,开启了尘封的前世记忆之门。
第43章 欲来
chaper43 “不跪神明跪老僧,但求人间好结局”
寺院钟声悲悯悠长。尚不知事的小沙弥都意识到不对劲,他怯怯站在大师兄腿边,歪着头去看。
“你们自遵守善慧嘱意,研习佛法,静心礼诵。”
…
那接任主持的善慧眼角湿润,声音哽咽:“知道了,师父。”
日暮将迟,那老主持缓缓抬眸,看了眼低眉慈悲的菩萨相。轻轻,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的使命已经结束了,剩下的,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嗡——!”
“嗡——!”
“嗡——!”
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
十世功德圆满的和尚,圆寂了。
走马灯一帧帧走过他的少年儿时,情窦初开,直到长伴青灯古佛,那抹艳色的红烙印在他心上,深邃刻骨。
那是一见少年误终生。
走马观花,他第一次跟随年长自己的殿下哥哥来寺庙礼佛,雪玉团子一样的孩子,其实那时是分辨不清男女的。
他见寺里养的一株莲格外清秀,就偷溜出来去池子里够莲。还没有走到池边,就被青苔缠绕的石子滑了一跤。而尚是小沙弥的他恰好路过,被他吸引。
他以为那是个多大点儿的小女孩儿,红着一张小脸哄他:“你不要再哭了。”
那孩子依旧哭,一边拿水汪汪的眼珠子觑他,一边哭,抽抽搭搭,还惦记着那池子里的莲花:“我想要那个。”他指使人从来这样理直气壮。自小受念万物有灵的小沙弥犹豫片刻,一面低念罪过,一面给他够莲花。
可他只是半刻的功夫,再一回头,那孩子已经被人抱起。
那小沙弥虽然不大出门,却也听过这矫矫不群的贵人名讳。但见那被抱起的孩子袍角稍乱,露出去了鞋袜的脚腕。那脚腕红肿,上面还挂着只金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