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傅疏耳朵里时,手里的竹笔硬生给掰断了。
“你说什么?”
小福子低眉顺眼的赔笑,“傅相…少海,嗳奴才实在是劝不住…这——”
他哭丧着脸,头要低到胸脯里去。
原本渐眠是无令不得出的,但好端端的,谁料傅疏一时的恻隐叫他钻了空子。禁卫没见到傅相,可他身边最得脸的近侍却都面熟。枢日做了帮凶,精武卫也陪着抄家,太医署整个儿被捆了带出宫外,一行人浩浩荡荡,理直气壮的出了宫。
渐眠最吃不得苦,出行也是辒辌车辇,华服美婢的伺候。除了几个身子骨不利索的老太医被塞进了车里,余下的人都跟着精武卫在后头走着,外头的雪深到了小腿,渐眠站着说话不腰疼,还要说别人拖后腿。
此行说远不远,就在城郊的一处矮山落脚,渐眠抬抬手,薄奚便揪着枢日的后脖颈拽到跟前。
他手上把玩着一柄嵌着宝石珠子的匕首,铁卷寒芒,开了刃的锋利。渐眠倏地将匕首对准了自己,懒懒散散地开口:“枢日。”
薄奚好手段,绑人也自有一番精巧功夫,他挣脱不开,艰难地伏下了身:“枢日在。”
“我放你离开,你去找傅疏。”
枢日不语。
垂落的眼睑郁美柔婉,声音都染上些甜腻:“没听见么?”
薄奚好上道,一脚踹下去,人当场呕了血:“枢日…明白。”
他点点头:“明白就好,孤以为你哑了,还想着灌壶烫茶下去看你会不会开嗓呢?”
人是不得不自愿为他做事的,东宫的命,十个枢日也不敢拿来赌。
渐眠拉长声调,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去告诉他,孤要他拨四千精兵。”
好一个雁过拔毛,好一个坐地起价!
昨日还是三千,今日就又涨一千,知道的尊一声少海,不明所以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周扒皮。
枢日:“殿…殿下,恕——”
“恕难从命是不是?”眼尾一扫,薄奚便当即会意。
人被松了绑,渐眠趿鞋下榻,走到枢日面前,提了提唇,那柄漂亮的匕首瞬息抵在了渐眠的颈上,尖端陷进皮肉里,黛青色的血管淌着热液,似乎下一瞬便会喷溅枢日满脸。
“少海恕罪!”重重磕下去,声音都颤抖:“小…小心,”
渐眠不答,只抿着笑,温腼又天真:“再说一遍。”
枢日不清楚是怎么开口的,被扔下车在雪里滚了数圈,肺腑灌了刺骨风雪,一刻都不敢耽误,他拼命往回程跑。
风雪稍停,人便被渐眠赶上了山。
他要找东西,给的描述却太模糊:绿色的,锯齿状的叶子,最后恍然清醒添上一句:“有根。”
说的好,有根。
试问长在地上的东西,哪棵绿被是没根的。
搜山找被覆积在厚雪之下的植株,无异于大海捞针,东宫上下,阖同被丢在马厩里的沈氏兄弟,尽数被扔上了山。
指骨都被冻得僵硬,这样冷的天,赤手空拳去扒拉雪堆,沈骄偷偷溜回山脚,找到薄奚,泪眼盈盈的撒娇:“表…表兄,渐眠又搞什么名堂?”
休养了几天,那张鼻青脸肿的脸才有了几分人样,薄奚不着痕迹避开他缠过来的手,摇摇头:“不清楚。”
“你怎会不清楚呢?”沈骄磕磕巴巴:“这几日你与殿下同塌而眠,他信任你,怎会连这点事都不和你说?”
他啰啰嗦嗦讲了一堆,后知后觉发现薄奚连点回应都没有。沈骄顿了顿,耸着肩头去觑他。
薄奚仍是那副表情,冷的寡淡,半点人情都不近。
沈骄不知道多说多错,一心想要挽回自己的体面:“我也是听旁人说的,说…”
薄奚浅浅一笑:“说我是殿下的脔。宠么?”
沈骄点了点头,半刻,终于觉察出不对,又拼命摇头:“不…不是,我没有这么说。”
“去找吧。”他拍拍沈骄的肩,裸出的一双翻白的手丑陋又狰狞。
沈骄说不出话来了。
《登极》这本小说篇幅不长,结构却乱,许多地方交代的不清不明,甚至写到最后更像是千古一帝的生平自传,但有一件事情却是渐眠特意留意过的。
【万历十三年,雪封大疫】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天灾如此,世道如此,坊间却流言四起,说妖相惑国,为害雪封。
渐眠不想管,但他不得不管。
傅疏不能死,最起码不能自戕撞柱,死在万历十三年的冬日。
渐眠杀不了薄奚,甚至不知道干预剧情的这只小蝴蝶会卷起怎样的风暴。但他绝不能坐以待毙,哪怕苟且于世,也绝不能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其实剧情走到后期,雪封真正的衰败就是从傅疏自戕之后开始的。
雪封没了主心骨,坍塌的速度如同白驹过隙。
……
薄奚跪在脚边,正捧着搪瓷碗剥荔枝,浆红的软皮被剥开,他张着嘴被喂下去,含咬半刻又吐出一粒果核,薄奚伸手接住,手指在泡荔枝的水里撂了许久,边缘都晕开。
泛白的像翻肚的死鱼。
正午未至,第一批来客却相继造访。
精武卫四千骑黑压压一片,将山脚下的小院围了个彻底。
刀戟撞地,锵鸣阵阵,傅疏翻身下马,眉眼都染了郁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