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奚动作未停,接的也很快:“殿下忘了,当日殿下与奴一同落水。”他笑了笑:“是沈先生救了我们。”他着重咬在后半句,望过来的目光却这样温驯。
  他在提醒渐眠,不要忘记是谁救了他。
  “错了吧。”渐眠轻飘飘睨了他一眼,拍拍手心的木屑:“沈先生不是将你和沈骄一同从船上救下来的么?”
  薄奚眉头一挑,很自然的应下,说自己忘了。
  临近夤夜,渐眠困得都要咬桌角,傅疏才姗姗来迟。
  眉眼料峭,肩头还沾着风雪。
  他招了招手:“喔,傅相,过来坐。”
  傅疏扫视一周,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这又是在干什么?”
  整个东宫,除却渐眠呆的一亩三分地,都被厚重的梁木覆盖,木材里还坐着个少年,手指都磨得出血。
  渐眠无所谓道:“玩儿。”
  傅疏气不打一处来:“大晚上拉着满宫人陪你玩儿?”
  渐眠扯了扯嘴角,琮深的眼珠盯着傅疏:“您早来一会儿,他们也能早歇会儿。”
  傅疏不想跟他计较,长长叹了口气,问:“叫我来干什么?”
  “自然有事。”
  他打了个哈切,捧着脸昏昏欲睡:“借兵。”
  傅疏一怔。
  紧接着,他脸色一黑:“你要兵做什么?出宫?还是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渐眠一向是个不爱捡烂摊子的,操心的事通通交给傅疏才好,他都恨不能叫傅疏长出八根臂膀,也早料到他不会同意。
  渐眠:“玩儿。”
  “又是玩儿?”傅疏一口气没上来,接着说:“玩儿什么?要多少?”
  他伸出手指:“三千。”
  这下连薄奚都顿了片刻。
  哪怕渐眠拨出来三万万金,傅疏都不可能会答应。
  傅疏:“你要那么多兵做什么?”
  “说了你也不信,借或不借全看你。”渐眠眼皮都要合不上,强撑着意识开腔:“我做了个梦…”
  当啷——
  渐眠的脑袋往下跌,傅疏眼疾手快,手掌垫在他脸下,简直说不出什么好。
  指骨磕在桌角,他脸眉头都不皱,看了眼小福子,又向薄奚招了招手。
  傅疏是不得闲的,一会儿回议政殿还要再批两个时辰的折子,守着鸿蒙放亮,朝臣们便又陆续进宫上朝。
  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拿来见他,人还恹恹睡了过去,不恼是不可能的。
  软软的脸颊被托在掌心,溢出点白肉都崭新。
  罢,还是个孩子。
  将人托付给薄奚,他撑膝起身,步子很重。
  雪封的重担系在他一人身上,他的脊柱骨架组成了禁庭的梁木,这样讲起来,似乎连国君的存在都不过是吉祥物一样的作用了。
  小福子跟在后头送,打着瞌瞧脚尖都重影,讷讷的往前走,一时不察,‘砰’撞上堵人墙。
  傅疏蹙眉下扫,小福子嗡的清醒了,膝骨一软就往下跪。
  “傅相恕罪!”
  傅疏不置可否,略一沉吟,开口:“他要兵做什么?”
  小福子哪儿知道殿下的心思,他张了张嘴,便被傅疏出声打断:“算了。”
  傅疏:“枢日,过来。”
  玄青补服的近侍拱手见礼:“大人。”
  “拿我的腰令,拨二十精武卫给他…”五官都扭曲了一瞬,话到嘴边的“玩儿”开口又成了叹息:“你留在这儿。”
  枢日停顿片刻,回了句是。
  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庄稼看别人的好,孩子看自己的好,就算渐眠打小就是个混世魔王样打冤家,傅疏到底不能与他真正动气。
  ……
  长秋殿。
  寒夜深重,屋里却很暖。
  渐眠怕冷,女人用的汤婆子都不吝,床尾塞了好几个,一钻被窝都暖和。
  他睡的沉,眼下攒积一小片青灰,蝶翼一样的眼睫压下来,瞧着很乖。
  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乖。
  薄奚将他放在床上,自己却没有转身离去。
  他看的出神,呼吸都放轻,冰凉指节触上渐眠长长落下的睫毛,似为自己的发现惊奇。
  渐眠眼下有一颗极小,极凝练的泪痣。
  褐红色的,不注意还以为是溅上去的什么脏东西,叫人想给他擦干净,又想死死的扣下来。
  薄奚听人说过,有泪痣的人大多爱哭,眼泪是没命的掉的,一辈子都凄苦。
  薄奚觉得不对,他这样凉薄,又已富贵登极,谁还能叫他苦命呢?
  可脑袋里有一双湿漉漉的,泛着水光的眼睛挥之不去,抽抽搭搭的,坐在薄奚身上,分明恨不得当即就将他弄死,但薄奚诡异地瞧着他也是娇的。
  比个女孩家都娇气。
  薄奚的指甲翻飞,刚剥了核桃,又被指派去做木匠,狰狞泛白的指甲丑陋的要命,渐眠这样讨厌丑东西,看见了指不定要多厌恶。
  他分明知道,却还是不由得想去碰碰那点儿艳艳的红。
  床头的夜明珠黯淡的泛着光,透在渐眠浅浅的影子上,像被谁低低吻住。
  薄奚看的出神,几乎与他面贴面,怔愣愣的凑近,脑袋里的想法要撕碎他的理智。
  ——他想舔一舔那泪痣。
  第6章 寻药
  渐眠此人,一贯是给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