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 李先生不由停了一停。他记起了几个月以来自己与这位幕后敌手的数次见面。虽然对方摆明了已经丧失形体、沦为孤魂野鬼一样的黑影,却又显然有着极为清晰的神志,阴毒而刻薄的算计。也正因为如此,李先生从未怀疑过对手的古神身份——他最多觉得这个古神脑子不太正常而已。
  但现在的情形,无疑大大超出了他的意料……在造物者身侧,一切障眼法都不能发挥效力;换言之,黄沙上显露的人脸就是对方的真正容貌,一丁点也掺不得假。
  “这倒是莫大的奇迹。”他点评说:“我想,殷商的祭司们应该会很高兴的,他们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如果他们被升替后的混乱灵魂还能保留一点感知力的话。”
  黄沙组成的人脸缓缓转动眼珠,冷冷的看着满脸沙土、全身炸毛的虎斑猫。
  “……你倒是很镇静。”他缓慢的说:“真是狂妄。”
  “尊驾的底牌倒确实令我大吃一惊。”李先生道:“造物者,创世神,的确是连一千五百年前的封神之战也见不到的宏大场面。能否冒昧问一句,尊驾是如何召唤出这样的神力的呢?”
  黄沙的人脸似乎思考了很久,思考得非常费力;他脸上的表情在艰难的重组、变化,极为生涩的完成了一次输入与输出:
  “越为高贵的力量,就需要强大的生灵为血祭。”人脸嘶嘶道:“一般的古神需要三牲,少牢、太牢,强大的古神需要活人,在古神之上的力量,当——当然也要以更尊贵的活物作祭祀。譬如,譬如’六天故气‘……”
  以人类为血祭召唤古神,再以古神为血祭召唤造物者,如此循序渐进,一丝不差,依次抵达最高的位格。而作为造物者豢养的祭品,“六天故气”们就是再傻,也决计不会泄漏这关键的秘密。
  毕竟,人类的野心,可从来是深不见底啊。
  李先生嘴角微微一抽,想起了先前那一发气势惊人的核弹。核爆炸当然是犁庭扫穴,一举清理了盘踞漠北的所有“故气”,但从现在的效果看,怕不是也给那所谓古神的血祭增添了不少的助力。
  “尊驾真是心思深沉。”他叹气道。
  “……那当然。”
  黄沙组成的人脸勉强挤出这一句,而后再不说话。显然,无论使用了什么手段规避“升替”的副作用,如今依附于伟大创世古神的身侧,仍然消耗了他莫大的精力,已经没有本事再思索、谋算、编造谎言。李先生眨了眨眼。
  “如果时间允许,我倒很想与尊驾探讨探讨升替仪式的细节,想必考古院会非常高兴的。但现在也没有这个闲暇了。毕竟,尊驾虽然辛辛苦苦完成了仪式,但其实并不能控制这位造物者吧?”
  用尽浑身解数与创世古神纠缠多时,众人都意识到了这位伟大神明的不可理喻——祂行事无拘无束也无可揣摩,全凭一点莫名其妙的童心左右;这样不受约束的力量,显然是“升替”仪式濒临失败的征兆。就算某位黑影费尽了心机,也不过只能将古神拉入现实世界,而后任由祂随着性子胡乱撒欢而已……
  不过,一个心思懵懂而毫无算计的神明,总比狡诈阴险的幕后操纵者要安全得多;再说了,古神似乎并没有表现出能扭曲基本物理规律的本领,这无疑昭示了一点解决问题的曙光。
  李先生迅速意识到了这一点诀窍,所以果断施加了压力:
  “我想,尊驾应该能明白,如果不惜一切代价,我们是有办法解决问题的……我个人不希望走到这一步,但阁下显然是在逼迫我们。”
  这句威胁对别人来说平平无奇,但想必见识过核弹的黑影绝不会掉以轻心。仅仅数十日以前,一颗中型规模的聚变类核弹就曾在漠北轻松解决了数以百计的“六天故气”,为黑影辛苦筹谋的血祭一口气刷满了kda;那么现在,在“不惜一切代价”的保证下,另一个世界的人类又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创世古神能飞天能遁地,能创造出无穷无尽的生命,拥有一切神魔妖怪做梦也不敢想象的伟大神通;但一切花里胡哨的神通都有其上限;而核弹中心那数万度的高温就是绝对不可逾越的界限。就算创造出再如何精致、巧妙、匪夷所思的有机体,也必然会在这暴烈的高温中灰飞烟灭,回归为不可复原的灰烬。
  而以彼此对抗数次的经验,侥幸成功的黑影也绝不敢怀疑那只虎斑猫的决心。显然,这只猫说出“不惜一切代价”,那就真的是愿意支付一切代价了。即使他能勉力影响自己依附的这位伟大神祇,迅速施展法力逃遁;虎斑猫也绝对敢用那什么“核弹”地毯式的轰炸戈壁,逃到哪里就丢到哪里,将世界化为火海为止。
  当然,造物者是不灭的;即使被不可阻挡的高温摧毁为灰烬,也不过是从物质的世界暂时脱离,静静等待下一次召唤的机会而已;可依附于神祇光辉中的柔弱人格,不堪摧折的憔悴灵魂,又能在混沌中支撑多久呢?
  所以,黑影稍稍沉默了片刻。
  但他很快发出了冷笑,虽然笑声迟缓而又僵硬,像是掉帧的老式电脑。
  “了不起的威胁。”他冷冷道:“我不质疑’你们‘的能力,但你可能太小瞧我了。——雨来!”
  喝令声艰难生涩,毫无气势。但盘坐的几人迅速感到了面颊上的凉意。他们向上仰望,看到乌云蔓延遮蔽太阳,而后是明亮的闪光在云层中炸响,带着雨水的狂风从天而降,噼里啪啦打湿了炙热的黄沙——暴雨突如其来,竟然没有片刻的延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