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貌叹了口气,只能为并不了解实情的古人稍作讲解:
“关键不在于定价,而在于速度。陛下,文物行业是慢工出细活,尤其是这些——这些史无前例的东西,真要一个一个估完价格,恐怕得等到猴年马月……工业投资急如星火,哪里拖得了这么久呢?”
文物鉴定强烈依赖着已有的市场经验,而绝没有现成的规则。寻常而言,宋及以后的文物存世量巨大,交易成熟,是很容易快速估价的;隋唐及魏晋南北朝以前的珍物数量太少,基本就算是现有定价逻辑下不大不小的盲区了。而如果要定的还是陆探微顾恺之张僧繇王羲之王献之等等只有在史书中才能惊鸿一瞥的国宝级作品——
你怎么不上天呢?
可以想见,真收到这一份文物单子之后,负责评估的专家组在激烈争辩之余,又会搞出怎样一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局面。
不要忘记,历史文艺领域也是有推崇、有偏爱、有私心的,大多数老教授在自己专业范畴内倾注了一生的心血,其审美与选材上的偏好与执念,那才真正是牢不可破,绝无动摇。平日里纸上论道不涉及利害,面子过得去也就罢了。而今上真要实实在在给自己心爱的领域定价排名搞kpi了,你猜他们会不会斗志昂扬?
王献之毒唯能容忍王氏父子双担吗?张僧繇单推人能容忍墙头草们在顾、张之间和稀泥吗?至于书法圈绝对的霸主书圣王羲之,这位的粉与黑同样都是战力爆表、横绝一世,真要给他的作品论个高低,那少说也得腥风血雨、实在作上一场再说!
这可不是普通的粉圈大战,而近似于历史文艺领域的神仙互殴。如若稍有不慎,大概余波所及,还能引发一次历史领域旷日持久的大撕逼——与寻常追爱豆的粉丝不同,有资格参与鉴定互打嘴炮的的可都是真·文化人,文化人不上头则罢,一旦上起头来……
——反正以林貌的估计,这就不像是三五个月能搞出眉目的事情。
他三言两语解释了几句情况,又道:“这样慢慢鉴定下去,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未必能应付眼下的事情。”
陛下抬了抬眉毛:“眼下的事情?眼下能有什么事情?”
林长史默默瞥了圣上一眼,心想话都说到这一步了,您何必还要装样子呢?
他直截了当的开口:“陛下不是要打突厥吗?就不想在战场上换一换口味么?”
难道陛下念兹在兹,就没有想过钢铁洪流、大炮开路,以现代技术的伟力轻而易举的夺取胜利?穿越这么多天下来,狸花猫陛下每日准时收看军事频道与新闻频道,那样的全情投入、魂牵梦绕,莫非只是闲的发慌而已?
反正林长史是绝不会信的。
皇帝陛下稍稍犹豫,到底没有否认林长史的暗示,只是语气依旧平静:
“……战争毕竟太昂贵了。”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不要说高端到离谱的现代战争,就是老老实实的满足钢铁与火药的初级指标,那整场对突厥战争所需要的现金流也足够掏光皇帝的私房。
皇帝的私房掏光与否倒无所谓,但要是为此耽搁了其余技术的引进,难免叫人肉疼。
毕竟总是能打赢的,何必这样糜费……吧?
作为马背上得天下的天策上将,即使心中能有一百个理由安慰自己,但与最尖端战争方式擦肩而过的遗憾仍旧难以抹除,因而神色流转,依旧隐约怅惘。
所谓君忧臣辱,值此皇帝莫名忧虑之时,正该见多识广的林长史挺身而出,当仁而不让于贤哲:
“战争当然昂贵,但费用未必不可以支持!”他果断指出了关键:“陛下,要靠抵押文物来获取军事经费,那当然是缓不应急,但协议中同样有快速获得贷款的方案,而且简便之极——”
他拎起文本哗啦啦翻动,将其中有关于“自然资源的勘测”一节翻出,向皇帝与诸位相公展示,并特意点出其中有关“资源估价”的细节:
与文物古董不同,大多数自然资源——尤其是矿产资源——其稳定性与可靠性可以持续千万年之久,而且有充分且详细的市场逻辑,可以相当准确而迅速的判断大致价格。因此,如果遵循协议,同意提供自然资源的开采与勘测权力,那么贷款流程甚至可以缩到十天以内,堪称极速。
但是,这无疑是触碰到了某些极为敏感的逆鳞。不必圣上表态,两位宰相便面面相觑,而后同时皱眉。
“林长史勿得妄言。”长孙无忌略为生硬的开口:“此事已经议定了。但凡有关大唐国土、内政、贸易的一切事务,都不在而今商议范围之内,请留待后日吧!”
在面对前所未见的强大力量时,保持谨慎本就是朝廷的职责。林貌不以为意:
“我明白宰相的意思,也绝对尊重朝廷的决议——中原腹心之地,自然不能随意开放给外人;这样负责任的态度,相信对方也能理解。但是吧……谁说要开放的是中原的资源呢?”
长孙无忌愣住了:“什么?”
仅仅电光火石之间,他便准确猜到了林长史的言下之意,但却依旧不敢置信——
“我的意思是。”林长史语气平静:“既然已经决定消灭突厥,为什么不能将突厥土地上的资源给抵押了呢?”
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