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虽然在五行河边活了几年,但做梦也没见过如此多如此肥大的河鱼。岸上远远望着还不如何,真下到河滩看见水底渔网里数不胜数的大鱼,那真是欣喜又惶恐,连人都懵了半截,几个青壮只是下意识从渔网上摘鱼扔鱼,哪里还顾得上数数?
所幸拴花一直跟在后面,眼见大人们都直勾勾望着河里,便独自默默蹲下,搬着指头数丢进木盆木桶里的鱼:
“一、二、三……七、八。”
木盆很快就装满了,换成了木桶。
“九、十……”
手指头不够用了,拴花脱下了鞋,开始数脚趾头。
“十五、十六……”
现在连脚趾头也数完了,拴花就去数她哥哥拴柱的手指头。
等到木桶快要装满时,就连哥哥的手指头也不够用了。拴柱不肯脱下鞋让妹妹数脚趾头,于是拴花只有撅了一根草棍,模仿着小册子中数字的记法,仔细写在河滩上。
村民们带了十个木盆九个木桶,居然不到半个时辰,就都装得满满当当,而拉起的那一小截渔网,鱼都还没有摘完。
还是族老反应快,见此情形后立刻叫人回村取木盆木桶,顺便通传消息。人逢喜事精神爽,被点到的小伙跑得飞快,不过片刻功夫便扛了几个极大的木盆回来——有个木盆上还雕着“寿”字,怕不是把自己亲爹过寿时用的澡盆弄来了。
不过,就算是半人长的澡盆,不过片刻功夫也盛满了上下乱蹦的活鱼,河水飞溅打湿了众人大半的衣服。但此时河中的壮汉们一起用力,也不过提上来一半的渔网而已。
不用族老再吩咐,机灵的年轻人们已经拔腿跑向了村中。这一次带来的并非只有木盆,还有乌泱泱的男女老少——方才回村子时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即使有魔王的话做威慑,也挡不住村里兴奋的人群涌来吃瓜,端着自家洗脸盆也要来看一看这前所未有的渔获。
即使早有预料,等真看到十几盆一字排开满地乱滚的河鱼之后,村民依旧是大吃一惊,忍不住的纷纷议论:
“这么大的鱼,俺这一辈子怕也没见过!”
“你才多大点年纪,也敢说吃过见过的?没见着岸上的周老爷子么?老爷子把胡子都要揪下来了,恐怕捕鱼几十年,也是没见过这样的量……”
“这么多大鱼,一家总够分一条的了吧?上一年是侥幸钓到条泥鳅,而今是十几个月没有尝过鱼味了,也好叫家里的崽子品品味道啊!”
“看这个样子,别说一家一条鱼,一人一条鱼怕也是够的呀——还是这么大的河鱼!哎,大王的法宝,真是神通广大。”
往日里村民对妖魔畏惧之极,除了战战兢兢遵奉指令之外,私下里甚至不敢称呼魔王半句。而今大概是喜悦得超脱了规矩,居然也敢公然呼唤“大王”了!
·
等到太阳高照,一干人等才终于将竹网上鱼全数取完。此时岸边已经乌乌泱泱挤了上百人,探头探脑的盯着河滩与草地上乱七八糟铺满了的木桶木盆,不计其数到处扑腾的大鱼。
负责数数的拴花将泥土上的字迹点了一遍,终于站起身来,大声宣布:
“一共一百八十二条鱼!”
话一出口,人群轰一声便起了躁动:一百八十二条鱼,每条鱼起码三斤!这岂非至少是六百斤的鱼肉?一天就是六百斤鱼肉,那十天百天又是多少?
有这六百斤鱼肉顶着,恐怕村里人人都能吃一口饱饭了!
自乱世以来村民们颠沛流离,先被兵灾祸害,再被邪魔欺压,做梦也不敢想能吃饱喝足的日子。而今这意料不到的丰沛食物摆在面前,当真是把人都喜得怔住了。掐着手醒过神来后,有些沉不住气的竟大声欢呼出声,七嘴八舌的大声叫唤、彼此招呼,嘈杂得仿佛开水乱滚。
族老见多识广,还算沉得住气。等大家发泄片刻,便举起拐杖,示意安静。按照常理,清点之后,便是村中分派渔获、彼此交换的时候。不过现在邪魔在上,当然只有遵照命令,让大王先挑最好的鲜鱼。
拴柱与拴花左右逛了一圈,选了一条半人长短、鳞片鲜亮的大鱼。两兄妹打湿旧衣服制成绳索,滚着这条鱼嗨哟嗨哟往石板的方向抬去——一条鱼少说二三十斤,也真亏他们能抬得动,竟不显吃力。
剩下的人群围在木盆旁,按老规矩一一挑选——织网、下网、起网的青壮优先挑鱼,每人可以要三条共十斤;剩下的鱼一家随便摸上一条,是大是小听天由命,都不许抱怨;实在小得很的,村里用粮食补足。当场交割清楚,日后不许再起争执。
上百人挤在一起,伸手指指点点的数盆中的大鱼,靠着眼光估算重量。正在吵嚷着彼此评判议论时,拴花却气喘吁吁从远处跑来,站在岸上大声向主事的几个老头传话:
“大王不高兴了!大王说,你们居然只上贡一条活鱼,不上贡调料,是不是要恶心他?大王说他很生气,要把你们不蘸调料一齐活吃了!”
连活鱼都嫌恶心,怎么吃活人?可怜村民们哗然一片,被变故吓得惊慌失措,一时理不清这个逻辑,只能打着哆嗦上前询问。拴花道:
“大王说了,你们村外明明有野葱、野蒜、艽头,村里也有盐,为什么不进献来?可见居心不良,应该罚你们下辈子只吃生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