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想着,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忆起旧时沈希曾想让李四姑娘做越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想起那个女儿,李缘又觉得要愁死了。
一个好端端的女儿家,竟然那样野蛮,还满脑子都是男色,直言不嫁丑人,叫他在这权贵圈子里都快没法混了。
李缘又遗憾地想,要是当初没有挑三拣四,早些结亲就好了。
现在沈家水涨船高了,也不知道还看得上他们家吗?
李缘越想越觉得心里难受。
他这样好的出身,当年科考时那样好的成绩,又早早地拜相,如今却混成了这样,真是世事难料。
当初刚刚入仕的时候,连高祖都夸他文采飞扬,将来比能写得佳诏。
正当李缘伤春悲秋,快将玉佩的穗子给捋断的时候,一名紫衣宦官匆匆过来,高声说道:“李大人,快来草诏,陆相谋逆了!”
李缘瞠目结舌,他站在高处,差点从台阶上跌下去。
他颤声说道:“你、你说谁谋逆了?”
“还能有谁?”那宦官急忙说道,“自然是陆恪陆宰相。”
他匪夷所思地看了李缘一眼,难不成李相也人到老年,失了心智了?
但接着他有幸看到了这世上最怪异的一幕。
李缘高兴地大笑出声,像个顽劣小孩似的跳了起来:“快快快!给我纸笔,现在就写!”
从暮色昏沉到月影西斜。
禁林被鲜血所洗,连河水都成了猩红色,在暗夜里肖似地府里的景致。
诏书下达后,禁军迅速地赶来,彻底绞杀陆恪的党羽只是时间问题,但麻烦的是,驸马陈青识挟持了乐平公主。
沈希终于想起百密之外的那一疏是什么。
她已经多日没有见过乐平公主。
当初乐平公主为了解救陈青识,将沈希送到萧渡玄跟前后,沈希就再也没有想过拾起这段友谊。
她嘲讽地想到,乐平公主应该也不须要这段友谊。
毕竟只要有驸马在,乐平公主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至于旁人,都算不得什么。
可眼下乐平公主被挟持,所昭示的是皇室权威的受辱。
乐平公主再怎么说也是萧渡玄的亲妹妹。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到底付出了多少?”她已经哭花了脸,颤抖地被陈青识用刀匕抵着。
陈青识的眼底一丝情谊也没有。
他冷声说道:“娘娘,臣用公主这条命来换陆大人的命,应该是值得的吧?”
“您应该也不希望,陛下回京的时候,得知公主的丧闻吧,”陈青识神色狠戾,“为了权势,而放任公主身死,娘娘不会这样做,对吧?”
沉下来的并非是威势上的压力,而是道德的重量。
陈青识很明白,如今做决策的就是沈希,而不是她身侧的李韶或者沈庆臣。
同理,倘若乐平公主真的出事,那些骂名也只会落到沈希的身上。
才刚刚开始掌权,应该没有人想有这样大的道德瑕疵。
再说,沈希又不是朝臣,她是皇后,她能去赌萧渡玄的心思吗?
乐平公主可是萧渡玄的血亲。
陈青识想得周全,但他不知道萧渡玄曾为了沈希对陆太后生出杀念,更不知道萧渡玄对乐平公主的亲缘有多淡漠。
沈希却是知道的。
别说是杀了乐平公主,就是直接杀了陆太后,萧渡玄也不会多说什么。
可沈希做不得这样的冷血事。
陆恪的党人现在做的只是困兽之斗,不须要用乐平公主的命来了结。
她得是多无能,才会用一个无辜的人来成全自己的事。
可听到陈青识的话后,乐平公主却极崩溃,她凄厉地说道:“杀了我吧,小希!杀了我吧!”
她脸上都是泪水,和脖颈间的血水混在一起,有些阴翳的恐怖。
在冰冷的月色之下,更显冷凄。
雪也是在那个时候落下来的,纷纷扬扬的薄雪轻轻地往下落,像是飞絮般飘舞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冰冷的利/箭刺穿了陈青识的咽喉,他的头颅被直穿如石的利/箭给射断,骨碌骨碌地滚落到雪地上。
乐平公主完全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尖叫着从马上坠下。
好在周围的侍从反应及时,立刻就将她救了下来。
沈希低喘着气,见到乐平公主安然无恙才回头去看射箭的人是谁。
沈宣将弓背在身上,利落地从马上跳下,单膝跪在沈希的跟前:“参见皇后娘娘,臣救驾来迟。”
她的眼眶蓦地红了。
沈宣没有骗她,他的射箭技艺是真的很好。
*
祭天后的整整一夜,都是在混乱中度过的,唯有宰相李缘一直都是狂喜的。
这是沈希第一次在混乱过后自己收拾残局。
以前哪怕有再乱的事,萧渡玄也都会为她处理好。
偶尔沈希也会惹出祸事,无论是意外打翻桌案上的水,还是不小心得罪了很有势力的权贵,他总能帮她妥帖收尾。
她第一次独立解决问题,第一次自己进行收尾。
沈希依照萧渡玄教予她的方法,先将人全都羁押,一面安排医官救治,一面安排刑臣审讯,并将所有的口供全都记录在册。
不隐瞒具体的事宜,直接下诏书。
而对个中的细节,仔细地进行第二轮的审查,保证万无一失。
等到事情勉强地做好收尾时,天色已经大亮,外间的薄雪也变成了暴雪。
沈庆臣抚了抚沈希的后背,轻声说道:“先睡一会儿吧,还有父亲在呢。”
她打了个哈欠,到底是没有抵住他的催促,昏昏地睡了片刻。
但还没有到正午,沈希又醒了过来。
这一切都还须要她来做定夺,还是等处理完再做休歇吧。
一整日又这样过去。
前所未有的纷杂事务铺天盖地的涌来,到入夜的时候,沈希才终于能喘口气。
她捧着手炉,将狐裘裹得更紧一些,也不知道萧渡玄的伤处好了没有,他今次的信来得好晚。
沈希正想问侍从怎么回事,侍从便兴高采烈地推门而入,高声说道:“娘娘!陛下大胜了!不日就将凯旋!”
她站起身,眼眸一点点地变红。
沈希哭着说道:“好,好。”
陆恪谋逆的阴影刚刚落下,前线大捷的喜讯便迅速传来,加之年关将至,整个京城都处在强烈的欢欣与雀跃中。
宰相李缘的家中更是宴客足足五日。
沈希听闻消息的时候,都忍不住想笑,她向着父亲说道:“您看,我让李相留守宫城的决定不错吧?”
沈庆臣也有些无奈,温声说道:“相当不错,小希。”
“就是他这几天每天都要来寻我,”他略显风流的眉眼弯起,“一直说想要结亲。”
沈希柔声说道:“这种事情,还是让阿宣自己来想吧。”
她站起身,眉眼清湛。
沈希眺望远方,轻声说道:“旁人怎么决定得了他的幸福呢?”
下过雪后,天更加湛蓝了,分明在冬日,却没有惯常的灰败和阴郁。
她的话音刚落,沈宣便小步快走地冲过来了,他高兴地说道:“阿姐,你之前一直想看的那种月光花,我养出来了!”
萧渡玄给沈希送了一整座宫殿的花。
现在除了匠人外,每天最认真照看的就是沈宣。
沈希也很惊喜,弯起眉眼说道:“真的吗?我现在就要去看看。”
“走走走,”沈宣扶住沈希,“我现在就带你去看。”
两人一边说着走远,容色截然不同的双生子,笑颜却是一模一样的,沈庆臣和冯氏一道望着,也不住地露出了笑容。
温暖的宫室里,新花的气息分外沁人心脾。
沈希扬起笑脸,眸底的光也轻轻地摇晃着,说道:“真的好漂亮,还这样香。”
“那可不是吗?”沈宣骄傲地说道,“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养出来的。”
沈希的眸光闪烁,她的声音微哑:“谢谢你,阿宣,谢谢你给我养了这么多的话,也谢谢你把我的愿望一直好好地记在心头。”
沈宣神情微怔,说道:“你——你想起来了,阿姐?”
“嗯。”沈希抬眸说道,“我都记得呢。”
之前难过的时候,总觉得人生是一片黑暗的,无论是幼时的孤单无助,还是后来的绝望挣扎。
可如今想来,她的生命其实也不只有那些。
这世上其实一直都有人在爱她,在小心地惦念着她,在她不知情的时候为她百般付出。
沈希是一个很幸运的小孩子。
她或许经历了很多的坎坷,可到最后她还是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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