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渡玄的声音很轻:“可是她只受了很轻的伤,不是吗?”
他的话语平静,仿佛没有什么情绪,但那深重的压迫感令所有人都不敢再多言语。
在这种关头,一个人的表现越是平静,便意味着他的心绪越可怖。
那方才开口的御医更是将头深深地低到了尘埃里。
他颤声说道:“陛下,娘娘缺的是生念。”
“您还记得沈家二爷的事吗?”那御医极力让声音保持平静,“如果那时娘娘回府见他,沈家二爷或许就不会那样匆匆病逝。”
沈霜天的事是个忌讳。
从来没有人敢在萧渡玄的面前提起。
但他不一样,因为他正是曾经负责医治沈霜天的医官。
在那个风雨飘扬的夜晚,就是他陪在沈霜天的身边,等了沈希整整一夜。
但太子没有允她出宫。
萧渡玄握住沈希的手,他低声说道:“好,那让沈庆臣过来吧。”
他的声音好像仍然是沉静的,但皇帝的指骨却在不断地颤抖着。
齐王在辽东反叛的那个夜晚,萧渡玄都能够神色如常地与臣属交谈,可在此刻,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心乱如麻的感触。
浓烈到疯狂的恐惧,如若惊涛骇浪。
只要一想到或许会永远失去沈希那种可能,他便觉得心脏像是被剖出去了似的。
萧渡玄的指节渐渐收紧,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没有沈希的。
就是利用禁术换命,他也要将她给救活。
*
夜里沈庆臣来过后,御医用了几副狠药。
沈希的心脏也终于又沉稳有力起来。
她常常做噩梦,还经常被梦魇给惊醒,但在这个风雨飘扬的夜晚,沈希的梦境中却只有一片平静。
幼时的记忆莫名其妙地复苏。
母亲贺氏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将她抱在怀里,一遍遍地亲吻,低声诉说爱意:“我当然最喜欢小希了。“
“就是十个你父亲加起来,”贺氏声音温柔,“在我心里也抵不过小希的一根手指头。”
贺氏抚着沈希的后背,不断地柔声说爱她。
太多浓烈的爱意快要将她给淹没。
哪怕是幼时的沈希,也不是那样善于表达情感的孩子。
她斟酌了许久,才像个小大人般地说道:“我也很爱你,娘亲。”
贺氏听到了这样的话,更加想要疼溺沈希。
她将沈希高高地举了起来,满脸都是笑容:“好荣幸,能够被小希这样喜欢。”
梦里太快乐太美满了。
沈希怎样都不想醒过来,她紧紧地握住贺氏的手,一刻也不愿松开。
但像她在上次的梦境中留不住年少的太子一样,她同样留不住母亲贺氏。
沈希的意识模糊,可她知道她的眼泪一定掉下来了,因为贺氏抬起手轻轻地抚上了她的脸庞。
贺氏轻声说道:“别哭,小希,我们一定会再相见的。”
“但在那之前,先过好你的一生,”贺氏哑声说道,“娘亲希望你能幸福……”
光怪陆离过后,思绪到底还是回到了现实里。
沈希的长睫颤抖,睁开眼的瞬间,她感觉身躯像是漂浮在半空中。
父亲的声音亦真亦假,像是从梦境的彼岸传了过来。
“可是沈希这一生的痛苦,不全都是因为你吗?”沈庆臣哑声说道,“你可以不让她入宫的,也可以不碰她的,没有人逼你,更没有人强迫你立她为后。”
他对面站着的人是萧渡玄。
尊贵崇高的帝王,竟是生生地承住了他的责斥。
萧渡玄像是一整夜都没有阖过眼。
他玄色的眼底是一片深黑,眸中的血丝都被那黑暗的情绪给遮掩住了。
可望见沈希抬眸的刹那,萧渡玄便立刻抬腿走了过来。
他俯身抚上沈希的额头,像对待易碎器皿似的将她抱了起来,抬声向侍从唤道:“让医官进来。”
沈庆臣见沈希苏醒,也想立刻过来。
但还没能靠近,就被鱼贯般涌入,并团团围住沈希的医官给挡在了外面。
沈希的身体虚弱,受伤的又是喉间,连话语也说不清晰,于是只能由医术高明的御医诊脉判断。
她低垂着眸子,脸色苍白失血。
连脖颈和微微露出的一截锁骨也苍白到近乎透明。
沈希小时候,萧渡玄最怕的就是沈希害病,她那样幼小,经不得风雨。
而且他自幼多病,年寿难永,太知道疾病的痛苦了,所以他很担心沈希也变成那样子。
萧渡玄精心地将沈希养了多年。
可到最后,让她变得这样体弱的人,不是他自己还能是谁?
诊过脉后萧渡玄又将沈希抱到了怀里,他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跟沈希说,但在她醒过来以后,却连一句话也不敢说。
曾经他是多么傲慢的人。
连沈希命悬一线时,都还敢去究他们之间到底是谁负了谁多一点。
现今萧渡玄的心里就只余下恐惧,他真的很害怕沈希出事。
她是他的命。
但他不敢言语,沈希却不会不敢。
她的眼底带着些凉薄的情绪,声音沙哑,支离破碎,却透着漫不经心:“看我那样竭力地自证清白,是不是很有意思?”
第七十九章
沈希的眼眸生得极美, 略显风流,顾盼生辉。
含泪时剔透晶莹,含笑时神采飞扬。
但现下她的眼眸里只有一片漠然, 哪怕是问出这样的话语, 她的眼底也依然没有什么情绪。
那个瞬间, 连萧渡玄都觉得有些恐惧,
沈希很累。
但这种累并非是肉身上的倦怠, 而是心灵上的无力。
人明明还靠坐在他的怀里, 魂魄却像是悬浮在了身躯之上似的。
萧渡玄有些急切,低声说道:“小希,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他仔细斟酌言辞, 对着沈希漠然到极致的眸子里,才蓦地发现这一回是他无可退避。
曾经萧渡玄那样轻易地逼迫审问沈希,如今终于是他尝到了无法辩驳的滋味。
他当时把话说的多轻松。
可现下身为皇帝的他,却难以自证清白。
陆太后是个什么人, 沈希其实是清楚的,但问题是萧渡玄比陆太后更不经信任。
他在沈希这里的信任已经被耗尽了。
所以这一次,哪怕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沈希也不会再相信他了。
许久之前射出的利/箭,如今回旋而来, 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胸腔里。
但沈希的反应比萧渡玄想象的要更糟糕一些。
她垂着眸子, 低低地“嗯”了一声。
然后就再没有别的反应了。
这比她狠狠地甩他一巴掌, 更令萧渡玄感到无措。
“我累了。”沈希轻声说道。
她的眉宇间带着倦意,人潮终于退开, 但此时连沈庆臣都不太敢同她说什么。
曾经那样倔强的姑娘, 现下就像一株快要开败的花朵,御医用药将她给强行救了回来, 可沈希的生命力却仍是耗尽了。
萧渡玄将人尽数屏退,然后将沈希抱回了床帐内。
金钩垂落后,是一片和柔的黑暗。
外间的雨是从昨夜就开始下的,一直到现在都仍瓢泼般地落着。
一场秋雨一场寒,中秋已至,往后的天只会越来越冷。
沈希很安静地阖着眸子,她没有背过身去,单薄的身躯可怜地蜷着,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像一只小猫崽子。
小孩子是多么没有安全感,才会是这样的睡姿。
萧渡玄心中倏然一疼,他很轻地抚了下沈希的后背,将人往怀里抱了些。
在沈希昏睡过去的时候,他让手下的人又彻查了一次。
当时怒火攻心,的确是他做错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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