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渡玄现今要做的是用无尽的利益和权势,来诱惑沈希主动来到他的身边,沉溺于这太极宫的繁华奢美。
她那般聪明,应该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沈希的笑容微僵,她抬眸看向萧渡玄,近乎快要压不住心底的黑暗情绪。
萧渡玄说的再好听,本质不还是想让她做禁脔吗?
困在笼中的鸟和只能在华屋里飞的鸟并没有区别。
这两年她在燕地借着沈庆臣的由头,行事可以说是肆无忌惮。
谁会在尝过恣意的滋味后,还看得上旁人施舍来的权力呢?
萧渡玄想的很好,但沈希早非是那个单纯懵懂的少女了,如今的她做的许多事可以说是叫人看不上眼的。
其实她也未必是在燕地才变成这样的。
是这些年来无数个走投无路的瞬间,让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两年前的事至多是个导火索,烧毁她带了经久的面具而已。
此刻听到萧渡玄的话语,沈希心底生不出半分温情,但她的语气仍是和柔的:“多谢陛下。”
在他跟前,即便她心中生出滔天的波浪,也能习惯性地保持平静。
这是经年来的本能。
萧渡玄牵着沈希的手,扶起她的腰身将她抱上车驾。
“回去吧。”他抚了抚她的头发,“等我半月,到时候就接你回来。”
他的声音是温柔的,神情也是温柔的。
这一刻萧渡玄竟有些不像帝王,而似是个好脾气的、眷恋爱人的和柔青年。
眸底微光摇晃,像是凝了一泓月色。
美丽得叫人失神。
沈希不想去看,却还是忍不住在其间寻到了那位温和储君的影子。
她低声说道:“是,陛下。”
沈希的心神快要被耗尽,马车渐渐驶向远方,帘子落下来后,她当即抬起手遮掩住了面容。
黑暗之中,无数的压力突然就全都落了下来。
沈希再难保持伪装,也再难克制心底的恐惧。
她的指节越收越紧,将掌心的血痕掐得裂开,血锈气缓缓地开始外溢。
她到底要怎么办?
真的要回到萧渡玄的身边给他做禁脔吗?
还是再一次地忤逆他、背叛他?
*
翌日清晨,萧渡玄就去了雍州。
沈希听到这个消息时还在用午膳。
昨夜做了一整晚的梦。
靡丽绮艳的光景在脑海中来回地闪动,怎样都忘却不了。
腕间和腰侧还残存着热意,梦境里的檀香更是蔓入肺腑,令她苏醒后仍觉得压抑难受。
沈希连漏钟都没看,就换了衣袍,然后去净房沐浴,拢干头发后才发觉已经正午了。
沈宣来看她,顺道带上她一起出府,到明月楼用午膳。
“阿姐,你听说了吗?”他兴致勃勃地说道,“昨日清明祭祖后的春猎仪礼上,突然下了雨,陛下竟允众人在皇家林苑闲游。”
沈希执着玉筷的手微顿了一下。
她自然是知道的。
那时候她还在萧渡玄的怀中。
“以前我总觉得他该是那种极严苛的人,”沈宣感慨地说道,“没想到陛下竟是如此宽仁的人,若是放在先帝身上,真是想都不敢想。”
他离开上京得太早,都没有见过萧渡玄。
但回来不过短短数日,就已经全然沦陷于新帝的人格魅力中了。
沈希端起杯盏,浅浅地抿了些茶水。
须臾,她才附和道:“是吗?”
“阿姐,我前日出府还遇到了梁国公世子,”沈宣继续说道,“他不过比我长个五六岁,如今竟然都能随扈陛下去雍州了。”
他还没有入朝,所以常常对这些事务充满幻想。
总觉得陪在皇帝身边是多么风光的事。
沈希忍不住莞尔,她轻声说道:“舟车劳顿,又一堆事务,很辛劳的。”
“竟然是这样吗?”沈宣睁大了眼睛,“那陛下得多累啊,昨日祭祖和春猎刚刚过去,今日一刻不歇就去雍州了,等回来还有殿试和吏部的事。”
萧渡玄累不累她不知道,但昨日被折腾了一天的她的确是累到了。
沈希难得有闲心陪沈宣聊天用膳,全然不想再同他提起萧渡玄。
她将话题移开,说道:“阿宣,你说你前日见到梁国公世子了?”
沈宣在外面还好一些,在家中的时候话实在密,又多又乱,情绪性的话语连着说半个时辰也不嫌累。
所以他常常注意不到沈希是在有意地转移话题。
“对对对,阿姐。”沈宣拍了下桌案,“我昨日还见着梁国公夫人了,他们这一家子生得是真好,连仆役的样貌都各个出挑。”
沈希也不太想跟他聊这个。
梁国公和父亲没什么交集,她对梁国公府也不熟悉。
最近一回听到他们这家子的事是在青云寺,族姐们私下里讲起那个婚前偷情、怀孕嫁人的小王氏。
她的父亲就是攀上了梁国公夫人的庶妹,方才渐渐兴旺发达的。
这种晦涩事常有,但却没什么意义。
沈希不太喜欢听。
尤其是她自己现在亦是岌岌可危的身份,不知哪一日就会成为被讲述的对象。
沈希觉得沈宣倒还不如再跟她讲讲,随扈萧渡玄去雍州的都有谁。
他身边侍候的人爱用旧人,但对朝臣却没什么偏好,谁有才干、谁有能力,他就会用谁。
全然不管这个人来自哪个阵营,以前又是否有过什么前科。
齐王叛乱事败后,他手下的大批将领全都为萧渡玄所用,现今一个比一个忠诚。
便是从史书中也找不出几个如萧渡玄这般的帝王。
他善心术,善理政。
无论多麻烦的人和事,到了萧渡玄的手里都算不得什么。
所谓天下大局,也不过是他掌心的玩物。
沈希突然有点绝望。
她一个闺阁女子,竟是想要妄图和萧渡玄这样的人做对抗。
连齐王都没能胜过他,她居然敢幻想在背叛过他后再度忤逆他的意愿。
思绪只是破开了一个微小的缺口。
压抑的情绪就像闻着血气过来的野兽般袭了上来。
浓郁的黑暗无声地抚上沈希的指尖,继而将她整个人都慢慢地吞噬掉。
沈宣似是看出了她的失神,他试探地问道:“阿姐,你最近是有什么心事吗?我看你好像不太高兴。”
他抬起手,想要覆上沈希的手。
但在那个瞬间,她下意识地按住了沈宣的手腕。
昨夜的事还历历在目,只要一想到身上可能会留下别的男人的痕印,她竟是不敢让亲弟弟触碰。
驯化就是这样无声无息的。
在不断的猜忌、怀疑后,被伤害的那个人反倒会变得敏感、无措,开始忧虑自己的行为是否会引起伤害者的不快。
沈希心中烦躁得厉害。
“没事,阿宣。”她强作笑颜,反将手覆在沈宣的手背上,“我只是没睡好罢了。”
“没睡好?”沈宣陡地紧张了些,“阿姐,你是又梦魇吗?”
沈希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没有梦魇,只是没有睡安稳罢了。”
却不想沈宣的神情似是有些心虚。
他小心地抬眼说道:“阿姐,那你是知道顾长风快回来了,才没有睡安稳的吗?”
顾长风?
沈希都快要忘记他这个人了。
当年退亲的事闹得不愉快,她现今还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她只盼着他也垮台一回,哪成想这个人如今是扶摇直上,风风光光。
“他什么时候回来?”沈希漫不经心地说道,“如今可有了妻室?”
对于无关紧要的人,她是不会去多关注的。
沈宣迟疑片刻,他别过脸去,像是硬着头皮般地说道:“阿姐,武宁侯今天正午回来……”
沈希陡地睁大了眼睛。
明月楼的雅间是开阔的,又刚巧临着朱雀大街,他们也没有刻意拉上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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