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庭兰颔首,“我知道,但我也不能白拿您这么贵重的东西,而且这里头还有我其他姐妹的一份儿呢。”
李庭兰都这么说了,楚琙也不再坚持,“那成吧,你让李陆把银子给飞境就行了。”
他挥手让跟着自己的飞境退到远处,才道,“姑娘要见我,可是有话要说?”
李庭兰四下看了看,示意清泉和紫陌也退到远处,“殿下此次回京,也算是否极泰来,不知道您是否还没改变心意?”
楚琙迟疑了一下,看着走到远处和飞境站到一起的清泉和紫陌,“据我所知,那位紫陌姑娘目力非常人所能及。”
“所以呢?”李庭兰不明所以,他不会要给紫陌叙功吧?那可太好了。
楚琙伸手示意李庭兰往前走,等两人在田边一道石头砌出来的水渠边站定,李庭兰看着脚下砌的十分平整的沟壁,“能挖这么好的水渠浇地,我这回真是赚到了。”
“陕州一带虽然多山,但这一块儿却是难道一见的良田,不过这些田地原不是一家所有,”想到为了几处庄子,郑中益生生逼死了这处最大庄子的主人一家,楚琙便心情沉郁,他缓声将自己知道的和李庭兰说了,“王举人一家被郑中益诬为通匪,一家子下了大狱,周围几家哪里还敢不卖地?郑中益得了这几块良田之后,便将它们连到一处,说是将来给他女儿做嫁妆。”
李庭兰是听阳氏说过郑家的,那种富甲天下的人家,居然为了一百倾田将人灭门,“郑家还真是该死。”
楚琙注意到李庭兰说的是“郑家”而不是郑中益,但他想到郑家是李庭兰祖母的娘家,便没再多说什么,只道,“令兄是个肯做实事的,有他在,陕州百姓也能休养生息了。”
和叶志诚相处的这些日子,虽然两人见面的时候不多,但李庭兰还是看出来了,叶志诚升官的心极为火热。当然,只要不想着走歪门斜道,这其实也是一件好事。毕竟升官除了看背景,也要看政绩。
两人说完闲话,李庭兰再次看向楚琙,“殿下可曾改变心意。”
现在两人距离飞境和清泉他们已经足够远了,又背对几人,相信只要放轻声音,没有人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楚琙轻叹一声,“李姑娘,若我说其实我并没有争那太子之位的资格呢?”
“什么意思?”李庭兰强压心跳,不让自己去看楚琙,就如楚琙所说,紫陌的目力非常人所及,自己但凡动作大些,必然会引起她的注意。而他们现在谈的内容又太过重要。
楚琙垂下头,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飘来,“真正的二皇子早就死在了辽东,而我只是荣公公在路上收养的乞儿罢了。”
李庭兰只觉得一道炸雷在耳边轰响,惊的她差点儿没站稳脚步,半天她才整理心神,冷笑道,“殿下为了不做这个太子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行了,我信了,那你为什么不趁着卢瀚派人刺杀你的机会,干脆死遁了事呢?”
楚琙听出她话里的讥讽之意,“我知道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但我并没有说假话,我只记得我是姓俞的,父亲母亲唤我宝儿,我家住的镇上有一大一小两座石桥。我父亲急病殁了之后,我和母亲便被族人赶了出来,寄居在镇外的土地庙内。”
李庭兰见他说的还挺详细,心里有些信了,“然后呢?”
楚琙淡声道,“后来有几个人从我和我娘住的破庙里过,他们带的小公子似乎病的很重还不时啼哭喊着乳娘。带头的大叔,也就是荣公公让我娘过去照顾那小公子,后来他们见我娘将那小公子照顾的极好,便让我们都跟着他们走,说是雇我娘给那小公子做个保姆。”
楚琙看了一眼抿唇不语的李庭兰,“想来姑娘也猜到了,那小公子便是太后娘娘要送出京的二皇子楚琙。只不过那个时候,我娘并不知道他们真实的身份,只以为我们母子遇到了好人。”
“你那个时候几岁?”若那行人就是送真正的楚琙去辽东的人的话,那个时候的楚琙应该七八岁了,若眼前这个楚琙也是七八岁的话,那自然能记得这么多事,但郭太后的人又怎么会用一个完全记事的人来冒充楚琙?
楚琙道,“我应该只有四五岁吧,虽然有许多事当时我并不懂,但却一直记得。”就像他一直没忘他的亲大伯为了强占他父亲留下的家业,硬将他们母子赶出家门的事。
“之后呢?”
“我娘便答应了下来,只是那小皇子不论我娘怎么用心照顾,都一直奄奄一息的,后来到了锦州没多久那小皇子就一病没了。”
“你母亲呢?”李庭兰忍不住抬眸去看楚琙,生怕听到她最不想听到的话。
楚琙猜到李庭兰心中所想,摇头道,“我娘其实一直身体就不好,现在想想,她一直强撑着也要亲自照顾小皇子,应该是想为我求一条生路,荣公公答应过她,若是她能小皇子照顾好了,不但会将我养大,还会让我读书习武。”
“所以大家还没有赶到锦州的时候,我娘便没撑下去,”楚琙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意,“其实这样也挺好的。”起码他的母亲到死都以为自己遇到了好人。
李庭兰心里一松,“小皇子没了之后他们便让你冒充他了?”
“这主意并不是荣公公想的,但是小皇子没了,不止是郭太后和郭家的希望没了,就连朱家也再难有翻身的机会,所以朱季永朱先生便想出了这么个主意,我想他应该是拿太后娘娘说服的荣公公,”楚琙唇边浮上一抹讽意,“总之那一行人,除了荣公公之外,其他人都病殁了,而我则成了大晋的二皇子。”
李庭兰心里啧舌,“真够大胆的,”她抬眸仔细打量楚琙,“你和二皇子生的很像吗?”不然怎么瞒得过爱孙如命的郭太后的?
楚琙摇头,“其实我和二皇子生的并不怎么像,”他努力回忆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眼睛,“不过万幸我们的眼睛好像有几分相像,”不然他应该也活不到现在,“后来他们又照着原来二皇子身上落疤之处,给我同样做了一个。”
“那荣公公呢?”李庭兰从来没听过这个人。
“他很快也没了,”楚琙神情里带上了些落寞,“后来我身边的人都是朱先生给我安排的。”
李庭兰还是有些惊骇于朱季永的大胆,“他怎么敢的?”混淆皇家血脉,这可是株九族的大罪。而且他还要楚琙去争皇位。难不成楚琙做了皇帝,还能再禅位给他?
“所以你才一直不肯去和晋王争?”李庭兰这下理解了楚琙为什么一直推着不走打着倒退了,“觉得自己没资格。”
楚琙点头,“虽然他们和我说,我就是二皇子,那个没了的二皇子是为了防备路上的追杀,特意准备的替身,连我娘,在他们口里,也得了宫里出来的乳母,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他们甚至还给我喂过苗医弄出来的药。”
“我最后被折腾怕了,便骗他们装作什么都忘了,信了他们给我的身份。”
李庭兰不雅的吞了下口水,“朱季永以前是写话本子的么?你好歹也五岁了。”
难得见到李庭兰失态,楚琙沉郁的心情好了许多,“嗯,你说的还真没错,靖安侯在的时候,朱先生就是个标准的纨绔子,也是因为他是朱家最不成器的一个,所以皇帝才高抬贵手饶了他的性命。”
李庭兰又将这些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道,“除了我,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楚琙道,“李姑娘应该是这世上知道此事真相的第三人吧。”
“他们呢,”李庭兰用目光示意飞境方向,“不是说自小跟着你么?难道小时候他们看不出来你不像个皇子?”
楚琙没好气道,“说的好像他们天生知道皇子该是个什么模样一样,而且最初朱先生说我的身份不能暴露,让我和十几个同龄孩子一起读书习武。”
“最终他还是在这群孩子里选了你,”李庭兰觉得让楚琙隐瞒新身份和一群同龄孩子一起上学,是朱季永为了挑选最合他心意的那一个。
“嗯,”楚琙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我当时太小了,并不知道其中厉害,只记得我娘说过,让我好好读书的话。所以读书习武的时候过于用功了些。”等他知道要藏拙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你现在呢?是怎么想的?还要再退吗?”李庭兰最关心的是这个。
楚琙眸光幽深,静静的看着李庭兰,“我不是楚琙,你还想我去争吗?”
李庭兰心里翻了个白眼,她可是见过“现代社会”的人,家天下这一套早就被真正的历史淘汰了好不好。而且楚琙篡的又不是李家的江山,大晋的皇上姓什么她一点儿都不在意好不好?
“争不争是你的事,和我真的没什么关系,而且我也从不认为这天下就该是姓楚的,皇帝轮流坐,说不定哪年就到我家了呢,”李庭兰轻嗤一声,“我最初要的很简单,就是那个位置上坐的不能是晋王,其实照现在的发展,晋王想登大宝已经很难了,”她摊手,“所以我的目标马上就要实现了。”
至于大晋要落到有为之君手里,那自然最好。要是被昏君奸臣把持,那就彻底乱上一乱好了。
楚琙垂眸低喃,“是不是我若不再去争,你和我的婚事就会作罢?”
李庭兰一噎,她没想到楚琙会有此一问,“啊?这个啊,其实你就算是去争了,我也不一定想嫁给你。确切的说,我心里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嫁人。”
“可你还是要嫁人的,”楚琙追问。
“当然,天下女子只要不残不傻,即便是守灶女,那也是要招夫的,所以不管我心里怎么想,终究是要嫁人的。”
她认真的看着楚琙,“但你这么问我,应该问的就是我心中所想,而不是世俗中的男女婚嫁。”
楚琙点头,“我若不顾你的意愿,就为了娶到你的话,只需要回去等着皇上的赐婚旨就是了,圣旨一下,我争不争你都得嫁给我。”但他不想用那种方法和她成亲,“可能是我的一点奢求吧。”
李庭兰的目光落在楚琙微红的耳尖上,半天才讷讷道,“你不会是对我动了,”想到这个她也有些尴尬,虽然楚琙实际年龄也比她大着六七岁呢,但她到底是活了两世的人,和一个青年说这些话,她老脸有些挂不住啊,“咳,殿下,我,那个……”
第158章
李庭兰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遇到这样的情况,饶是她两世为人,这会儿也只想逃之夭夭。最好和楚琙此生不复相见。
楚琙却没给她这个机会,他抿了抿唇,“若我是真的秦王,或许还有和姑娘站在一起的机会,但我若只是那个连姓名都不记得的俞家子,只怕连见姑娘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我想去争一争,但又不想骗你,”楚琙抬头看着李庭兰的眼睛。
李庭兰吓的连连摆手,“殿下,我刚才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争不争现在对我来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当然,你若要继续向前,李家会一直支持你,你若换个地方恢复自己真正的身份,那也是合情合理的
。但不论你如何选择,都和我没有半分关系!”
她可不想担上某人“为她争天下”这种名声,即便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她从来没想过要当皇后,不需要谁为自己争天下。
楚琙良久才道,“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了,”他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其实这次西行的所见所闻,我竟生出了些许雄心,与其等着生灵涂炭那一天,不如我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以前不论是在辽东,还是去了广东,他都只是刻板的执行着朱季永的命令,按着他的安排行事,内心讨厌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却又觉得自己因冒用楚琙的身份,享用了他的一切,就这么撒手离去,将朱季永和郭太后都抛在脑后,又实在违背他做人的良知。如此挣扎反复之下,他整个人十分的消沉,颇有些走到哪儿算哪儿,死在哪儿便埋在哪儿的打算。
但这次去陕甘赈灾,一切都由他来主导,他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清理了陕西官场,还着手重建苑马寺。而这些,若他只是俞家子,是绝不可能做到的。而若他成为这个国家的皇帝,那便能照着他的心意去做的更多。
而让他不愿意离开的另一个原因:是他若是重新再做俞氏子,那便永远和李庭兰无缘了。身份和门第是他们之间永远跨不过去的鸿沟。而且李庭兰是李显壬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她也是绝不会跟着自己远离大晋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的。
李庭兰目瞪口呆的听着楚琙剖白心事。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看楚琙从陕州到陕西一路的行事,其实是杀伐果断的性子。这样的人当家作主了一回,自然还想有第二回。
这个李庭兰完全可以理解,而且她也是乐见的。但后头的话就让她再次尴尬了,她又不能和楚琙说,自己是重活一次的人,根本没什么淑女之思。
“殿下到底瞧中了我什么呢?不论出身还是容貌,其实和我差不多的姑娘京城里并不难寻,还有性格,”李庭兰苦笑,“可能殿下并不知道,我其实是个极无趣的人,嗯,家祖曾说,我这个人过于老成了。”
李庭兰觉得“老成”这个词还有些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态,“家里人也常说,若不是知道我的年纪,单看我日常说话行事,还以为我是我舅母那个年纪的人呢。”
上辈子她没活到王夫人那个年纪,但却比何氏的年纪要大。
楚琙看着眼前还未及笄的小丫头振振有词的和自己说她其实如王夫人一般年纪,不由哑然,索性顺着她话道,“京城出身容貌俱佳的女子确实还有,但我或许是年少经历异于常人的缘故,若要我与那样的姑娘们呆在一处,我宁愿自己一人孤独终老。倒是李姑娘你这样老成持重,事事经心处处周到的女子,我反而觉得可以在一起说说话。”
李庭兰认真的回想了一下,自己好像没在楚琙跟前摆出长辈的姿态来,当然什么是“小女儿”之态,她两辈子好像都没有这个东西,“呃,你的意思是不论你要不要那个位置,其实都是想娶我的?”
楚琙和李庭兰说那段最隐密的心事时,其实内心既尴尬又羞赧,甚至恨不得将头扎到脚下窄窄的水渠里,借用里头的凉水来祛除心里的燥热。
但李庭兰一本正经的语气比渠里的水还管用,被她认真的望着,即使是再让人羞怯欲走的问题,仿佛和讨论今年的收成一样正常了,“是,”楚琙鼓足勇气直视李庭兰的眼眸,“其实和你比起来,皇位也没那么重要……”
“咳,”李庭兰被楚琙突如其来的对比吓了一跳,她咳一声打断楚琙后头的话,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让她无地自容的言语,“那是因为那个皇位对你来说一直都没那么重要。”他甚至是厌恶居多,所以自己比皇位重要也不是什么叫人感动的事。
刚才的话楚琙也是脱口而出,但话出口之后再想,那确实是他最真实的想法。曾经他是为了别人的野望而存在的,现在他只想为自己的野望努力一下,“不是这样的,皇位确实不是那么重要,但你比什么都重要!”
“咳,咳咳,”李庭兰突然有些风中凌乱,他们是政治联姻,再清白不过的关系,怎么让这人一说,她怎么有一种两人是在背着长辈“暗通款曲”的感觉呢?
想到这里李庭兰忙正了正心神,一脸严肃道,“那你是要继续做秦王殿下了?”
楚琙愣了一下,旋即也正色颔首,“是,以后我都会是楚琙,我本来就是楚琙。”
“那就成了,”李庭兰抬步往来时的路上走,不打自再和他聊下去了,“如今李叶两家都系在殿下身上,最怕的就是遇到心志不坚的主子了。”
楚琙跟着李庭兰往回走,“你放心吧,不过我不是皇上,不会让李叶两家成为当年的靖安侯,但我也不会像皇上那样,事事依靠李相和叶尚书,甚至,”他侧身看着李庭兰,“李姑娘,若是李叶两家有不法事,我也是绝不姑息的。”
“以后我的朝廷,不论是勋贵外戚,还是清流世家,大家各凭本身说话,”楚琙声音轻浅,但语气却极为坚定,“包括内阁,你可以告诉李相,若我坐上那个位置,内阁只能是最初的样子。”
晋太/祖时,六部尚书直接对皇上负责,而翰林院编修入文渊阁参预机务,起的也不过是秘书的作用一,当时不过都是五品官。所有的权力都集中在皇上手里。
李庭兰颔首,“这是你们外朝的事,我会将你的意思带给祖父,相信祖父也会支持殿下的。”
楚琙愕然,“李相难道不想做首辅?”
李庭兰摇头,“自家父去后,祖父其实早无争雄之心,现在也不过是因为我的缘故罢了。所以殿下,李家不会是您的制绊。”
楚琙再次拱手要行礼,李庭兰后退一步,“殿下要是想感谢,那就见了我祖父再谢吧,再受殿下的礼,臣女可是会折寿的。”
楚琙有些无奈的快走两步,跟在李庭兰身后,“谢你也是应该的,我以为你会让我想办法拒了皇上赐婚的。”
他唇边蔓上一丝浅笑,“若现在我拒婚,皇上说不定会顺势应下的。”
卢瀚的事必然会牵扯到晋王,晋王的处境只会更加不利,建昭帝自然不愿意往秦王这边再增加筹码了,“那就看殿下和太后娘娘的了。”李庭兰面无表情道,“我刚才已经说了,即便您不和李家结亲,我祖父已然入局,自然会陪着殿下走到底的。”
“可我想要的不是李相的支持啊,”楚琙的声音在李庭兰身后悠悠响起,“若我以这样的身份也要肖想那个位置的话,那为什么不要的再多一些呢?”
李庭兰没好气的冷哼一声,“那就看殿下能不能顺利继位了,皇上可是答应了,待我十七之后,再议婚期。”
“你放心,到那个时候,事情应该可以尘埃落定了,”他不会让李庭兰陷入危险之中的,“对了,之前太后娘娘和你说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不论是郭家的人,还是朱先生那边安排的,都进不了秦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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