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抿唇浅笑,连连颔首,捧场道,“当大侠的滋味如何?”
“甚好!”赵长赢哈哈笑道,得意地摇头晃脑,哼起歌来。
旋律出口的那一刹两人都愣住了,是那首长相思。
容与有一瞬的怔忪,上回听到这首长相思,还是过年时,他在房里用埙吹的。短短数月时间,曲未尽,人却散了。
“想吃点什么?”容与怕赵长赢又多想,忙转移话头,“我方才打听了,这茶馆的红糖糍粑很是出名。”
赵长赢一句“那吃!”刚到嘴边,又险险吞了回去,小声问道,“想吃是想吃……但是,这个钱……”
容与微挑眉梢,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两吊铜钱来,朝他晃了晃。
赵长赢又惊又喜,跟八辈子没见过钱似的,一个猛虎扑食将那铜钱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恨不得揩下一层油腻子似的,乐道,“你……你怎么赚到的?”
容与端起茶盏慢悠悠地抿了一口,对上赵长赢眼巴巴的小狗般的目光,突然想逗逗他,于是将茶盏放下,理了理衣襟,一本正经地答道,“简单得很。”
“啊?”赵长赢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容与眨了眨眼,掩去眼里快要藏不住的笑意,说道,“自然是……”
赵长赢屏住呼吸。
“往那街角一站,路过的人看我长得美,都纷纷给我送钱。”
“???”
赵长赢仿若被晴天一道霹雳打中,呆若木鸡地看着容与,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或者被鬼附身了,否则怎么青天白日会做这样的梦。
容与和他大眼瞪小眼了一会,终于再忍不住,破功笑出声来。自赵长赢在后山遇见容与的那日起,他好像还没见他笑得这般畅快,这般无拘束过,又或许明月山庄对赵长赢和对容与的意义终究不同,在明月山庄里,容与始终是个寄人篱下的过客,而在蜀中,在这广阔的江湖天地之间,他便成了恣肆的归人。
这一笑持续了好久,久到容与不得不拿手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赵长赢也跟着笑了,在那一瞬间,只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觉得一切好像都没什么要紧,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彼此信任,彼此陪伴,那他就什么都可以接受。
这无边广袤的江湖,他们可以一起闯。
“哎,说正经的。”赵长赢正色道,“怎么赚的啊?”
容与眼角还留着一尾残红,衬得他多了几分盎然的颜色,“我在街边搭了个小摊,给人画像写字。”
“啊……”赵长赢竟然有点羡慕起那些被容与画像的人了,“那等我赚了钱,我也去排队!”
“你排什么队。”容与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随时恭候。”
两人分着吃完了一叠红糖糍粑,赵长赢舍不得吃,头回细嚼慢咽的,红糖都化了。容与看不过去,又点了两碗阳春面,上头淋了香油和葱花,面细细的,嚼劲十足。赵长赢这回没再客气,大概确实也是饿得很了,敞开肚子风卷残云地吃完一碗,吃得太快甚至打起了嗝,惹得容与又开始忍笑。
晚上两人为了省钱,挤在一张小榻上,房间里的被子有些霉味,赵长赢躺着忍了一会,复又坐起,指天发誓道,“明日我一定能挣到钱!”
容与半梦半醒,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顺口催道,“快睡吧。”赵长赢暗自给自己鼓了鼓劲,明天无论如何也要赚到钱,实在不行,实在不行……
赵长赢咬咬牙,怒道,实在不行也不能去和春坊!年轻人有手有脚,还能连口饭吃都没有吗!
次日,夔州。
“会劈柴吗?”大虎看了赵长赢一眼,上手拍了拍他的胳膊,不大满意地撇撇嘴,“太瘦了。”
“我会,我会。”赵长赢一早上被各种嫌弃,一会儿说他年纪太小,一会儿说他看着就不老实,已经是急得不行,逮着一个就不肯撒手了,好说歹说道,“我洗碗,洗盘子都可以!我力气大着呢!”
大虎在行里看了一圈,这左右都是做短工的,各个面黄肌瘦,无精打采,最后又回到赵长赢面前,眼睛不是眼睛嘴不是嘴的挑剔了半天,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勉强道,“这样吧,一天一吊钱,行不行?”
“行!”
“赵……小赵!”前面跑堂的小二叫王福,生得矮小,嗓门倒是高得很,只听得他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闷雷似的炸着,赵长赢耳朵动了动,没多久果然见王福撩起帘子直嚷道,“怎么还没洗完!笨手笨脚的,前头催上菜了!”
“快些!快些!”
如今天气尚寒,小饭馆里又是从后院井里打的水,更是冰冷刺骨,赵长赢从前养尊处优惯了,稍微凉点儿聂紫然就不让他碰冷水了,非得拿烧好的热水兑温了再用,说用冷水对关节不好,老了手疼。
赵长赢不耐烦地胡乱搓着盆里的白菜叶,他一双手在冰水里泡了半日,早已冻得通红,十根手指肿胀得跟胡萝卜似的,几乎快要失去知觉。
“催什么!马上就好了!”赵长赢起身一甩手,一串水珠子直直飞溅到王福脸上,跟什么绝门暗器似的,一粒粒水珠在阳光下微微闪光。赵长赢心想,日后功夫更强些,就练这甩水珠的独门功夫,杀人于无形。嗯,甩水珠这名字不大好听,得换一个,就叫……至尊琉璃宝珠……
“小赵!你搞什么!”赵长赢还在浮想联翩,面前王福抬手一抹脸,面容狰狞,已是气劲儿窜上头来,见赵长赢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心里更是恨极,当即张口讽刺道,“你这耍的什么脾气!要当少爷就滚回家去,这里没人伺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