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顾虑什么?”宋清琢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旁,同样望向窗外,“沈铎寒吗?”
“穆儿,我虽不知,你与他之间究竟有些什么联系。”宋清琢的语气中隐隐有几分苦涩与无奈,“不过既然已经逃出来了,不若就此翻篇而过,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重新开始吗……”萧乙口中喃喃,缓缓闭上双眼。
那些过往如走马灯一般从眼前晃过,爱过也恨过,哭过也笑过,人间种种,真的能一并放下,重新来过吗。
再次睁开眼,萧乙似是下定某种决心:“那就试试吧。”
*
在西辽的西北处,与凛川交界的地方,群山环绕,绿野遍及。
山里没有村落,只有山脚下有个叫桃源乡的小村庄。村庄里的年轻人长大后迁至旁处生活,有的将家中老人带走,有的没带走。要真说起来,这小村庄里现如今也就住了七八户人家。
半个月前,萧乙一行三人刚来的时候,路过桃源乡。村里的男女老少闻着马蹄声,纷纷出门来瞧瞧热闹。
这里地方偏,一年到头来不了什么新人,这回倒好,一次来三个,还都是个顶个年轻俊朗的小伙子。村里的人淳朴又善良,都从家里拿出鸡鸭鱼肉,塞给新来的小伙子,以作欢迎。
就这样,三匹马满打满载入了山,一路弯弯折折穿过山林沟壑,来到半山坡的一处老房跟前,收拾改造好,一人一间屋,一住就是半月。
半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三人之间,也不再有什么主仆尊卑之分。白日里,三人轮流进山里打猎挖菜,若是缺了什么,便下山去桃源乡买,再买不着,还能骑马去远些的寺河镇上买。
又过了些时日,一天清晨,萧乙在鸟鸣声中醒来。这一天其实与往日并无区别,他心中却莫名有些发慌。
清早的山里雾气缭绕,屋里屋外都不见另外两人身影。
马少了两匹,今日轮到宋清琢进山打猎,他素来天刚亮就出发,下午早早便回来。随风的话,兴许是下山采购了,也不会去很久。
可即便这么想着,心里的那份不安感依旧还在。就像有一把刀悬在心口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恍惚间,他想起了,今日距离逃出皇宫刚好过去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没有沈铎寒,没有打打杀杀,只有闲云野鹤的生活。他几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尝试着将自己从过去的痛苦经历中抽离出来。
可真的有用吗?
每当夜幕降临时,夜深人静时,躺在床榻之上,闭上眼睛,他眼前就会出现太子府灭门那一夜的刀光血影。无数的哭嚎呐喊,无数的死不瞑目,都一寸寸挤进他的大脑,掠夺他的呼吸,让他痛苦不堪。
还有母亲绝望的倒地,阿姊仇恨的笑意,庞公无奈的嘶吼,都挥之不去,夜夜入梦。
白日里,大脑一日比一日昏沉,可他却装作无事发生,同宋清琢说笑,同随风舞刀弄剑,待到夜间,又是新一轮的折磨。
这样的他,真的正常吗?可若是不正常,又当如何得以解脱?
疼痛从指间传来时,他猛地一惊,思绪回到体内,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举起了匕首,划破指间。
鲜血从伤口迸出,血珠连成串滑落,他怔怔地望着,却忘记了包扎。
“公子?”门外传来随风一声惊呼,少年风一般卷来,拧眉看着萧乙指间的伤口,“公子受伤了?”
随即翻出纱布,三两下将伤口处理好。
“没关系的,只是一点小伤。”萧乙扯了扯唇角,转移话题,“你去哪儿了?”
“哦,领马去远些的地方吃草来着。”随风这些时日变得开朗许多,圆头圆脑的傻傻笑着,“公子,我找到了一片可绿的草地,足够喂三匹马吃好一阵子了。”
“是吗。”萧乙也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那真是太好了。”
到了下午,太阳落山之前,三人落座院中的竹桌旁,面朝橙红晚霞,一起吃上了热腾腾的晚饭。
吃完收碗的时候,萧乙不小心露出自己受伤的手,被宋清琢看到,一把握了过去:“你的手怎么了?”
随风见状,连忙手脚麻利地将碗筷收好,一个闪身进了厨房。萧乙扯回自己的手,淡声说:“今日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
“平常用惯了刀剑的人也会被刀剑误伤啊。”宋清琢打趣道。
萧乙不语,只静静坐在竹椅上,望着迅速西落的太阳。
黑暗降临前,宋清琢站起身:“穆儿,我去拿油灯出来。”
离去后,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萧乙一人。他缓缓垂下头,埋入臂弯之间。
眼前似乎又闪过一幕幕血色,数不尽的人绝望地哭嚎着向他爬来。
耳边,窸窣的脚步声渐近,直至跟前。
“这么快就取来了啊。”他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尽量调节好面部表情,抬起头来。
天边最后一丝残存的余晖照映下,男子的面容宛如神祇,却令人通身冰寒。
“萧乙,朕来接你回去了。”
第69章
萧乙静静地仰头望着, 他知道,心口上悬着的那把刀终于掉了下来,砸得他血肉模糊。
那抹余晖消散, 天地一瞬间黑沉下来。张了张嘴,他艰难挤出几个字:“你是怎么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