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阮林心里慌乱起来。对他来说,已经失去一半听力,所以会格外珍惜还能听见的左耳听力。
阮林强迫自己找回暂时的理智,他抹了把额头的薄汗,抬起头,看着顾唯振的眼睛,说:“振哥,我刚头有点疼,没事了。”
然后,阮林紧紧盯着顾唯振的嘴巴,他知道顾唯振在说一些关心的话语。他没有全看明白,只顺着意思等顾唯振的嘴巴不再动了,说:“振哥,我先回家,休息休息就好了。”
顾唯振点着头,眉头皱得能夹纸。虽然阮林平常说话嗓门就大,可刚才这两句,惊着顾唯振了。
跟着阮林走出民宿,顾唯振在他身后说:“我送你回去啊?”
听不见的阮林循着过去的样子,礼貌地朝顾唯振招招手:“振哥,我回家了,你别老站太阳底下,不然更黑了。”
“嘿,这孩子!”顾唯振指指他。
平常如果不小心压着左耳,阮林也会短暂地失去声音,但那时他转个头,声音就会回来。
可现在,世界在他眼前动,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他一边走,一边机敏地左右看着,用眼睛躲车躲人。
阮林需要尽快回家,路上遇见的人越多,发现他异样的人就越多。
烈阳下,阮林小跑起来。从前他没觉得从海韵民宿到家的路这么难走,可今天,他觉得这条路太长了。
这条又短又长的白云巷,是幼时阮林和季怀邈玩闹的主要场所,是他们重逢的地方。
在这条路上,季怀邈发现了阮林的秘密,知道了阮林单耳失聪的真相。
可现在,没有季怀邈在身旁,阮林头发晕,巨大的恐惧席卷了他周身。
“爷爷,我听不见了!”阮林推开家门,还没看见阮争先,喊出了话。
本在午睡的阮争先,被这一声大吼从床上惊起。他没有套衣服,光着脚奔过来。
粗糙的双手压住阮林的,阮争先睁大眼睛,问阮林话。
阮林看着阮争先的嘴巴张张合合,他的脑子里还存着阮争先的声音,可他无法把它们匹配起来。
扯过阮林的手,阮争先拉着他就往外走。
阮争先要带阮林去医院。老人家想到,他在阮林小时候犯的错,现在绝不能再来一次。
一直到此刻,阮林还是什么都听不见,他知道自己该去医院,回家也是找阮争先陪他。
但是爷爷就穿着背心短裤,阮林用力拽了下阮争先,说:“爷爷,你先穿衣服!”
阮争先和阮林快步走到阮记卤味,阮争先走进后厨,把阮浩拉出来。
靠着墙边站着,阮林只能看着他们说话,阮争先指了指阮林,阮浩明显慌了起来。
阮浩不住地点头,双手在围裙上擦着,他转身冲进店里。不多会儿,再出来时,他手上拿着钱包。
阮浩跨下台阶,抬手拦出租车。
这个点的马路,车不多。阮林看到阮浩隔一小段时间会转头跟司机说话,应该是催司机开快点。
下了车,阮林抬腿就往医院走。阮浩还在付钱,阮争先一边撵阮林一边喊他,阮林依然往前走着。
阮浩追上阮林时,阮林拍了拍脑门,才想起来刚才爷爷和爸爸不是跟着他没说话,而是自己无法听到他们的叫声。
阮林跟着阮浩和阮争先,见到医生。医生听明白情况,立刻开单子让阮林做加急检查。
原本嘈杂的医院,现在对阮林来说,好像成了一张张图片。医护忙碌着,病人面色苍白,家属在一旁皱眉。
阮林跟着阮浩,走进一个个检查室,冰冷的仪器摆弄着他或者他的耳朵。
一项项检查变成一张带着图的纸或者一个个数字,阮林看不懂。他觉得自己心很慌,把手按在心口,这里一直突突着。
理智告诉阮林,他需要冷静,但他今天,真的做不到。
阮林确实早已习惯了只有一边耳朵能听见的生活,他也时常安慰身边的人,不用担心他。
但他自己很清楚,他比任何人都恐惧,如果连左耳也听不见了,他该怎么办?
主治医生看了检查报告,发现阮林的左耳在所有声音频率上,听力都有损失。医生看了看阮林,跟阮浩和阮争先说:“小伙子得住院治疗。不过你们来得挺及时,一会儿你们就办入院,我下医嘱给药。”
手上被扎上针管,阮林躺在床上,看着护士忙里忙外。他黑黑的眼珠不停地转着,仿佛在用眼睛听世界。
阮林还没适应完全听不到的感觉,他说完话,无法像以前那样得到回答时,他很挫败。
从早上兴高采烈去卤味店做卤汁,到晚上蔫蔫地躺在病床上,这一天的落差对阮林来说,太大了。
输上水之后,阮浩得回阮记卤味收拾,阮争先去买了晚饭。
看阮林心情不好,阮争先买了好几种吃的给阮林。阮林知道爷爷在照顾他情绪,但他还是没什么胃口。
吃了会儿,阮林把筷子放下,看着阮争先说:“爷爷,我生病这事,不要告诉哥哥。”
阮争先抬起头,看着阮林,神色复杂。他嘴唇动了动,刚想说话,又想起阮林听不见,他摸出手机,在屏幕上写着。
老人家不会用拼音输入,一个字一个字写得慢。
过了会儿,阮争先把手机举到阮林面前,上面写着:你先好好治病,别的不要瞎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