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眼神从季怀邈脸上飘到阮林脸上,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面前这俩越长越像了,一样的尖下巴,一样是大眼睛,一样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
齐奶奶赶紧移开了目光,摆摆手,不管他俩。
夜里,阮林要守灵,季怀邈陪着他。
虽然季怀邈和林育敏没一点亲属关系,可没人提什么反对意见。
季怀邈把眼睛都快睁不开的姥姥姥爷送出小巷,姥姥还嘱咐他:“夜里冷,你多穿点儿啊。”
“给扣子也裹厚点儿。”姥姥又补了句。
姥爷摆摆手,让他回去:“就这两步,别送了。”
季怀邈回到灵棚里,挨着阮林坐在垫子上。阮林看了看他,主动把脑袋靠在季怀邈身上。
许虎成问季怀邈阮林怎么样时,季怀邈其实觉得阮林不太好。
从回来到现在,阮林的情绪没什么起伏,像是麻木了,不哭也不闹。
这才是季怀邈最担心的。阮林如果现在大哭出来,也让他安心些,至少情绪宣泄出来,比全憋在心里舒服。
可阮林到现在都是淡淡的,平常活蹦乱跳的阮林早已失去踪影,只有这个木木的他。
好在阮林还愿意依靠自己,这让季怀邈松了口气。如果连自己也被推开,季怀邈可能真的会慌了神。
季怀邈搂住阮林的腰,握了握他的手,问他:“冷不冷?”
“不冷。”阮林摇了摇头,“挨着你,不冷。”
季怀邈搓着阮林的手,指腹随着阮林的指节起伏着。阮林握住季怀邈的手,拉过来,在嘴边亲了亲。
“我哥今天没吃饱饭。”静谧的夜里,阮林的声音脆生生的。
季怀邈轻吻他的额角,说:“没事儿,不饿。”
“饿了我给你做饭。”阮林抱住季怀邈的腰,过了会儿,软了身体,头枕在他腿上。
季怀邈一下下抚摸着他的侧脸,哄他:“不用担心我,姥姥拿了大馒头过来,饿了我就啃。”
“可怜样儿。”阮林笑了笑。
季怀邈在心里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铜香炉里的香柱慢慢烧着,快要燃灭时,阮林起身又续上三根新的。
津连港的习俗,出殡前,这香不能灭。
阮浩在屋里打完电话,联系完事情之后,走进灵棚,拉过垫子也坐下。
阮林看见他进来,想从季怀邈腿上爬起来,阮浩拍了拍他的胳膊说:“躺着吧,没事儿。”
“就是累着小邈了。”阮浩笑了笑。
从旁边的小凳上摸过烟盒,季怀邈抽出一根烟递给阮浩,又给他点上。
阮浩吐出一个烟圈,呛着阮林了,他大声咳着,季怀邈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从小就不爱让我抽烟。”阮浩指了指阮林的后脑,跟季怀邈说。
阮林没回头,背对着他爸说:“这几天让你抽,不过你也注意点身体。”
阮浩倒是听阮林的话,把烟熄了,等烟雾散尽,吸了口气。
小院又安静下来,阮争先的呼噜声没有响起。他也没有睡着,不愿睡去。白发人送黑发人,总又多了几分痛。
过了会儿,阮浩坐直身体,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对折的信封,塞进阮林手里。
阮浩清了清嗓子,说:“看看吧,你妈妈最后的话。”
说完,阮浩走出灵棚,像是要给阮林和季怀邈留出空间。
阮林坐起来,手有些抖。他本想问问爸爸,妈妈说了什么,没想到爸爸直接把信给他看了。
季怀邈拥着阮林,扶着他的手,帮他取出信纸。
信纸上的字迹有些飘忽,明显能看出来写信的人手在发抖,拿不住笔。
信是林育敏写给阮浩的。
她说:“浩哥,我这一生很幸福。在我对生活失去希望的时候,我遇见了你。你对我很好,真的很好。你从来没有配不上我,我很幸福。”
“我的身体我是知道的,但是我要承认,我有侥幸心理。我以为我会过一二十年再生这场病,我可以多陪你们一些时候。”
“浩哥,你要告诉扣子和爸爸,我没有放弃过,我没有。我多想留下来,和你们继续往前走啊。我舍不得你们。”
“但是我走了。”
“以后,你们和扣子互相照顾。浩哥,尊重扣子的选择,是我最后的心愿,希望你能帮我完成。”
阮林的泪珠不受控制地就往下掉,他怕打湿信纸,赶忙把信塞进季怀邈手里。抹了把眼泪,阮林站起来,走出灵棚。
拿着信,季怀邈又读了一遍。不可抑制的,他的眼鼻跟着发酸。他认真地把信纸叠好,塞回信封中。
季怀邈站起身,走到桌前,看着遗像里的林育敏。
灵棚里微弱的光照不亮什么,但相片里微笑的母亲和妻子,给活着的人留下了最后的善意和温柔。
平凡的生活消磨了曾是少女的她的梦想,也许她变得计较和市井,可这一切,盖不住她的心。
“谢谢你,阿姨。”季怀邈轻声说。
阮林看见小院里的爸爸,慢慢地走到他身边。
阮浩朝儿子笑了笑,夹着烟的手撇开,另一只手抬起,他捏了捏阮林的后颈。
“心里不舒服,你让我把这支抽完。”阮浩说。
阮林看着他手中烟头微弱的火光,挨着他爸,靠墙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