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陆续续有人从屋子里出来,捧着茶聊天。
有个外市口音的年轻女人戳了戳身边的人:“妈,这是要做什么?”
身边人声音压得低低的:“做法事,我们这儿不是老死的都得这么办,去去煞气。你等会儿别看,影响身体。”
年轻女人不太明白,被隐晦地盯了一眼肚子,恍然大悟,当即便进屋里去了。
两个女人就站在程素身边,被迫偷听的程素慢慢喝完汤,和虞雯莉对上了眼。
虞雯莉还没吃完,她吃饭本来就不快,又有熟人拉着聊天,碗里还剩大半。
“你进屋找你奶奶去吧。”她掏出手机看了眼,“还早,可以睡会儿,等要开始了我去找你。”
搭棚子的那半边院子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寒风呜咽,院子里放了几个炭盆,但也没暖和到哪里去,呆在外面确实受罪。
她起身紧了紧羽绒服拉链,打算一间间厢房去找奶奶。
“程清墨?”
太久没有人这么叫她了。程素愣了一下,抿抿嘴,张望一周,看见身后站着的女生。
见她注意到自己,女生笑了:“真是你呀。我看着有点像,就是一直没敢叫你。”
程素觉得她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她的名字,只好笑笑,女生读懂了她眼中的茫然,开口自我介绍:“我叫徐欣,你小学同学。”
提起名字,程素有点印象了,但不多。徐欣当时在女生里算是孩子王,一呼百应,但不包括程素。程素和她不是一个交际圈子的,两人没什么往来。
“叫我程素吧。”她提醒。
徐欣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因为你以前的名字太让人印象深刻了,我顺口就……”
程素摇摇手表示不介意。
她记得徐欣和她家没什么亲戚关系,大夜她不必留下来守灵的。
说到这个徐欣面露无奈,指了指锅炉旁边的男人:“我跟着我爸来的,给他打打下手,雪太大了,他不让我一个人回去。”
程素看看积雪,再看看远处仿佛能吞没一切的夜色,了然,换她爸妈也不会放她一个人走。
徐欣又问她:“放寒假了?”
程素点点头。徐欣没接着说话,她觉得自己应该把话题接下去,但又想不到能聊些什么,干脆把嘴闭上了。
院外突然传来一串喇叭的滴滴声,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男人进了门,敞开嗓门大声招呼:“表哥,礼炮到了,在我车上,你找人去搬哈!”
屋里有人应了一声,几个男人鱼贯而出,从他手里接过钥匙出了门。
那年轻男人没有去,他一跛一跛地走到锅炉那儿,从蒸锅里拿出一碗饭,也不讲究,随便找了个有空位的桌子,坐下开吃。
旁边的人像是认识他,看见他走路的姿势,关切道:“浩儿,你腿怎么了?”
程浩夹一块牛肉,不太在意:“没事儿叔,今天倒霉,摔了一跤。”
“那上药了没有?”
“上了,一点小问题,吃菜吃菜。”他端起一杯酒敬了敬,一干而尽,桌上其他人纷纷附和。
一场小插曲到此结束。
看了会儿热闹,尴尬的气氛消散许多,徐欣善解人意道:“你是不是冷啊?我等会儿可以和我爸去我叔家睡,你可是要通宵的,快进去烤火吧,别感冒了。”
程素自然从善如流。
她在左边的厢房里找到了正在和人拉家常的奶奶。
“二哥也是的,这么大的年纪,修什么屋顶,等他儿回来了让他儿修嘛。”
“他就是不服老,快八十岁的人了,还买几头牛天天陪着。”
“唉,现在好了,想不服也不行喽。”
话题有些沉重,几个人不再聊下去,拿起果盘里的橘子剥了起来。程素搬来凳子,挤到奶奶身边。
这下有了她这个新话题,桌上沉重的氛围一时一扫而空。
桌下的炭火炉子散发着曛暖的热气,程素靠在杨淑君身上听了几耳朵家长里短,酸胀的眼皮逐渐变得沉重,坠入了酣甜的梦乡。
好安静。
睁开双眼,程素发现自己在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醒来,她靠坐在门板上,正对着一个巨大的香炉。
这间屋子是祠堂的后院正房,三间屋子被打通,靠六根圆柱支撑着屋顶,非常宽敞,是程家供奉先祖和存放族谱的地方,平时不会开门,也不会让小孩进来。
她摇晃着站起身,第一次进这里面来,不免好奇,四处打量。
那香炉摆在一张案桌后面,约莫有一人环抱大小,里面燃着三根手腕粗的香。香已经燃过一阵了,长短不一,右边两根大约平齐,左边那根略矮一些,屋内弥漫着幽幽的檀香。
案桌低矮,坐在蒲团上刚好能伏在案上,程素对着香炉拜了拜,口中念着莫怪莫怪,跪坐下来,打量着桌上的族谱。
族谱有些年头了,是线装本,纸张发黄,边缘已经生出毛边,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家中翻出过复印本,但其中的内容已经记不清了。
像小时候面对着复印本一样,她心中升起一股好奇,犹豫几秒,翻开了族谱。
太过遥远的事她不太关心,小半本族谱被她走马观花翻过。程家祖上曾经非常显赫,出过不少高官,后来生变败落,剩余族人搬到了泥塘镇,在这里扎根百来年,如今在镇上算是大姓,全族有小两百号人,大致可以分为三支,程素这支住在祠堂附近,负责维护祠堂修缮族谱,另两支分散在镇上各处,没有大规模聚集在一起。三支平日交际不多,很多甚至已经断了人情往来,毕竟论血缘,他们的关系都要追溯到太太太爷爷那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