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事干重大,把登州的商会巨头都卷了进来,主持公审的刘万年局长看着沸反盈天的巡捕房大院,不得不宣布暂时休庭,择日再审。
当然,白会长的尸身还是要挖的。
在他的责令下,另外一名胡警长立即带了大批警员和仵作,奔赴张顺言及的乱坟岗,准备寻找白棉商会会长的尸体。在闻讯赶来的白棉商会的人坚持要求下,白棉商会也派出了一队护卫和老管事跟随前往,以确定白会长的随身物事。
“我等也要去!”
意识到了问题的严峻,各大贵族世家和商会,都纷纷要求派人随行。
刘万年正为难时,旁边偷偷来了人耳语了几句,顿时会意,同意了各家的要求。只不过,为了确保不会有人乱动,或者故意干扰搜索,每家只允许派一人前往,并且只能看,不能参与发掘。
作为嫌疑对象的弘文商会,则不再此列!
由于迫切想要弄清楚真相,在各家得到允许后,仅仅一个多时辰,就派出了人选,跟随胡警长一起组成了一个近百人的大队,浩浩荡荡朝张顺所说的乱坟岗赶去。为了配合、保护众人的安全,前几天抓回海寇们的两百骑兵再度动身,随行护送……也是一种变相的监视。
张顺抛尸的乱坟岗面积不小,再加上他当时也没刻意留记号,因此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究竟埋到哪块。如果整个挖一遍,起码需要两三天时间。
随行的各家人员,顿时多了几分不耐。
但登州城内,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的岳洪文,得知白会长的尸体可能还得两三天才能被挖出,总算是稍稍有了喘口气的空隙。
设计对付白棉商会的事,一直是岳洪文最大的秘密之一。在得手之后,也不是没有过后悔和忧虑,担心真相被拆穿。但几年来的平静,让他一度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万万没想到,随着乌山血案的影响,松江军居然真的把海龙团给抓住了。他更加没料到,张顺竟然猜出了是自己透漏的消息!
想当初,为了不留痕迹,他可是先后拐了好几手,确保能够保密身份。该死的海寇,嗅觉竟然这么灵敏。
影响已经传开,这时候恐慌或者焦虑都无济于事。自己必须用这难得的两天时间,想法设法避免真相被拆穿!
但是,该如何做?
岳洪文焦躁的在屋内走来走去,先后否决了好几个法子,比如设法破坏警察局对乱坟岗的调查。可慌乱之下,脑袋变得异常迟钝。一直到天黑,他也没能想出一个能实际解决问题的法子,反倒是自己恼得头都大了一圈。
“会长,夫人让我来叫你,到晚膳的时……”
下人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但话还没说完,就被暴怒的岳洪文打断了:“不是说过不要来烦我么?滚出去!”
外面重新安静了下来。
被人打断了思绪,岳洪文这才注意到天已经黑了下来。勉强收拾了一下情绪,拿起已经凉的茶碗喝了几口水。就在这时,外面又敲起了门。
岳洪文杀人的心思都有了,正要怒气冲冲的出去,却听到外面说:“会长,赖和顺、池开锋和周天瑞三位大人,秘密前来拜访。”
“快快有请!”
正苦于无计可施的岳洪文,忽然听闻登州商会联盟中的几位核心人物登门,不由大喜过望。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让下人将他们领了进来。
片刻后,三名全身笼罩在斗篷下的黑衣人快步走了进来。
下人显然已经听说了白天哄传全城的事,用异样的眼神偷偷看了主家一眼,然后不动声色的退了出去,将门重新合上。
确定附近没有别人,三人相继摘下了掩饰身份的斗篷。没办法,眼下的弘文商会实在是太敏感了。不仅登州城的各家势力派了人在外面,身为苦主的白棉商会更是连生意都不做了,动员了差不多两百多伙计,将弘文商会的十几家主要店面和商会总部团团包围,岳府这边的前后门也都有人盯着,生怕岳洪文畏罪潜逃。
这种情况下,容不得三人不谨慎些。何况,他们也真的担心跟岳洪文牵连上,万一落个勾结海寇的罪名……
那个下场,谁也救不了他们!
“岳老弟!”
看到岳洪文神色欣喜,池封商会的池开锋一伸手,打断了他刚要说的话,一脸肃然的道:“咱们几家在登州共进退多年,起码三辈人的关系。若是岳老弟信得过我,就直说一句:白棉商会的事,到底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呃……这、这个……”
岳洪文嗫嗫了几句,嘴唇动了动,有心想要否认,但看到池开锋的神色,知道自己骗不过他。只得低下头,声音低得如同蚊子一般:“我在无意之中,可能是有说漏嘴过……无意中!”
他强调了一句,似乎这样可以给自己长几分脸面。
见岳洪文这么回答,池开锋三人无不心中暗暗叹气。怎么说呢?利用海寇铲除对手,这种事登州的商人们做过不止一次。甚至,就连在场的周天瑞都跟两股海寇有隐隐的关联。但前提是,这种事可以做、但见不得光!
“老岳,你啊,也是!”
半响之后,周天瑞率先开口,叹气道:“在登州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么——而且关键是还被海寇拿住把柄了。眼下这局面,凶险啊。一旦乱坟岗那边挖出白棉商会会长的尸体,你这个勾结海寇的罪名多半是逃不掉了。”
“这时候说这种话还有意义吗?”岳洪文用希翼的眼神看着三人:“看在咱们多年交情的份上拉我一把?池会长,你素来足智多谋,眼下这局面,可有什么能教我的?”
池开锋和周天瑞这个时候上门,当然不是来看笑话的,他们还没这么无聊。既然肯登门,本身就是一种态度。这其中,岳洪文跟他们多年的交情固然是一方面,但另外一部分原因就是:几人感觉到了危机!
若是让岳洪文勾结海寇的罪名坐实,那松江政府和那位新总督几乎必定会对弘文商会动手。岳洪文的这个商会,可是登州商会联盟中六家最大的商会之一。放任它被政府吞掉,对本就人心惶惶的登州商会联盟无疑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池开锋可不想让松江总督彻底掌握登州的一切权力,所以才有了这次登门。
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思索过对策。此刻略一沉吟,问道:“除了白棉商会的事外,你跟那海龙团是否还有其他联系?千万别说谎,否则我们也救不了你!”
“没有了!”
岳洪文肯定的摇了摇头。
他当然知道勾结海寇的事传出去,会是什么下场。对白棉商会动手,也是迫不得已。之后成功占据了棉布市场的龙头地位,自然不需要再用这种手段。
“若是如此,那还好。”
池开锋松了口气,道:“只此一件事的话,咱们还有很多可以操作的余地。毕竟,当初你只是间接把消息透漏给了海龙团,并没有直接出面。那张顺,也没有铁证,对不?”
被池开锋这么一问,岳洪文很快冷静下来,满是血丝的眼睛放亮了。
平心而论,脱身的法子其实并不难,岳洪文若是多花些时间自己也能想到。只不过先前太焦虑了,反而没能想出来。
“如果白棉商会会长的尸体没找到,那自然最好。若是找到了,咱们也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两个法子:第一,言称这件事只是意外,无意中走漏消息;第二,勾结海寇的并非是你,而是另有其人。”池开锋的语气冷冽了起来,眼中似有深意。
“我明白了!”
能把生意做到弘文商会这个级别的,岳洪文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连夜布置了下去。
一天半之后。
就在弘文商会勾结海寇的事,传遍了整个登州之后,乱坟岗的一角,终于开挖出了白棉商会会长的尸体。
尽管尸体已经腐烂,但通过仵作的检验,性别、年龄、身高,可以有效的缩小范围。虽说随身携带的玉带、扳指等贵重物品,均已被海寇搜走。但尸体的靴底、挂坠等物事,仍旧能够提供有效的证明。通过白棉商会的老管事的辨别,最终确认了死者的身份。
“真的是会长的尸体!”
在他的旁边,警察局的警员和仵作们又陆续发掘出了几名会长随从的尸骸。互相印证下,张顺的话被确凿无误的证实。
这岂不是说,弘文商会真的?
亲眼看到了这一幕,登州各家派来的人员无不哗然。然而,更让他们震动的事情还在后面。仅仅一个时辰之后,登州的岳府中就传来了另外一条消息。岳府的岑管事留下遗书后,畏罪自杀了!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消息传开,警察局的警员们顾不得白棉商会会长的尸体,赶紧又派人前往了岳府调查。然而,现场早已经被惊慌的岳府侍女们破坏,上吊的岑管事也已经被人从绳套上解了下来。唯一没动的,只有那封墨迹看上去都还没干的遗书。
上面写的明明白白:白棉商会会长的消息,是岑管事酒后无意中说出去的,恰好被海寇的探子听到。虽然无心害人,但白棉商会的会长却因他而死。愧疚之下,唯有自杀谢罪!